天雷停在了空中, 天空轟隆隆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周圍變得安靜。
停在空中的閃電照亮了萬魔塚,這樣的光明魔極少見到,而這樣的景象也是世人從未見過的。
連祭沒有在意停在自己上空的驚雷, 而是看著身下的少女。
記得曾經自己隻要靠近她, 她就會緊張得發出那奇異的香味。
而現在她的身上隻是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像風, 像海, 這股平時讓他平和的香味現在卻讓他覺得心慌。
她明明沒有變, 還是那副容貌, 如今再次相見他卻覺得她哪裡不一樣了。
那雙湖泊般的眼睛此時蒙著一層薄霧,沒有了生氣。
原來她即便再柔和,也不是這般樣子,她總是看著前方, 眼中總是有著光和希望。
是的,即便如此, 她也有一種彆樣的美,破滅前的脆弱, 像放在懸崖邊的琉璃像。
在自己心中她就是一尊漂亮的琉璃像,而自己想把這尊琉璃拉下神壇, 占為己有。
僅此而已。
可是連暮說沒有誰會為了一個物件去死。
混雜著血腥的薄荷味將虞思眠包圍,連祭的馬尾垂了下來, 落在她旁邊,他滲出來的血隔著衣衫燙著她的皮膚。
她卻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少年。
他的臉很蒼白, 每次受重傷時都會如此。
他那向來鋒利淩冽帶著攻擊性的雙眼,此刻有些茫然,茫然地看著自己。
不僅是他, 其實虞思眠也有些茫然。
他在做什麼?
連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過來。
連暮說自己喜歡她?
喜歡?
他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但是轉而想到她是天道真身。
一種羞恥感從他心底油然而生,伴隨著惱羞成怒的情緒。
連祭聲音冷漠:“你彆想太多,我不過是想親手殺你。”
虞思眠眼中的詫異消散了,她不想再去揣測他的喜怒無常,以他人設和性格,這有可能。
但有一件事,這段時間一直困擾著她,她準備問清楚:“你為什麼這麼恨天道?”為什麼恨得那麼具體?
*
萬魔塚上所有妖魔仙看著那道停在空中的閃電,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候琉璃愣愣地轉過頭來看向易冰,“師兄,這是劫雷嗎?”
易冰過了半晌,才“嗯”了一聲。
“既然是劫雷為什麼不動?”
“哪怕不是劫雷,我也沒見過什麼普通的雷這樣停在空中過。”
“各位,你們在藏書閣的典籍中可有看到哪本書中提過這個景象?”
“從未。”
*
為什麼這麼恨天道?
連祭隻記得他們倉皇地從界市逃到了人界。
那個美麗嫵媚的女人拉著自己的手:“彆怕,到了人間就太平了。”
沒想到一到人間,他們所過之處都會有人自稱得到了“天啟”。
那些人說他是“弑神者”,說他會弑殺天道。
天道命世人誅殺他。
他一路被追打,被石頭扔。
她摸著自己的臉:“彆怕,有娘在,你不會有事的。”
她明明流著淚,嘴角卻帶著笑容,將他護在懷裡,任由本該衝他而來石頭砸在她柔弱的身軀上。
直到村民把他綁在了火堆上,說要燒死他。
她衝了進來,拚命撞著衝天的火牆。
她漂亮的肌膚瞬間被烈焰焚毀,她在火中尖叫,眼淚化為了水汽。
最後成為焦屍的她被隨意地拋進了亂葬崗。
連祭想起這一幕幕,手上青筋暴起,他湊到她耳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
“為什麼要說我是‘弑神者’,說我會弑殺天道,為什麼要命人追殺我母子二人?”
*
那道閃電在空中美麗又詭異,閃電下的兩人以曖昧的姿勢交疊在一起。
血紅屍堆之上的少年一身黑衣如魔,身下的少女一身白衣似雪。
兩人在一起,就像極夜和極晝的重疊。
如同一幅詭麗的畫卷。
隻見英俊的少年湊到少女耳邊說著什麼,應該是情人之間的耳語。
在這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讓人不禁感慨,又有些豔羨。
*
直覺告訴伽夜,這道閃電是因為虞思眠而停,他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非這世間之人。
此刻他看見壓在她身上的連祭,忍不住想上去捅他兩刀,但是他又不能下去,他又深深地望了距離兩人不遠的連暮一眼,眼神之中流露著鄙夷。
你剛才不是信誓旦旦要娶她嗎?
轉眼腦袋上就風吹草低見牛羊了?
屍堆中的連暮愣在了一旁。
那道天雷下來的時候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連祭那個瘋子就護在了她身前。
那個瘋子還真是生來就不怕死啊。
看著兩人親昵耳語的模樣,他心口那種撕裂般的感覺又再次傳來,剛提起刀,就痛得手顫了一下。
他真是萬萬想不到他會強引天雷。
這九九天雷,挨過來的就魔神一個,其餘的早被劈入幽冥海裡當發光水母了。
現在天雷已經下了五道。
停在天空中的這道是第六道。
*
虞思眠的眉頭慢慢皺起。
天道下令追殺連祭?
因為連祭有一天會殺天道?
連祭以後確實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大魔王,可書中沒有弑天的情節。
因為她這本書中根本就沒有天道存在!
她又怎麼會寫這樣的內容!
自己又怎麼可能要殺小時候的他?
所以就因為如此,他對天道的恨才會那麼具體?
虞思眠不知怎麼給他解釋,也發現自己無法解釋,於是道:“我沒做過,我不知道。”
連祭一愣。
伴隨了他百年的仇恨,卻隻換來她輕描淡寫的一句“沒做過,不知道”?
連祭在她耳邊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蒼涼。
“你睜眼說瞎話的時候還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就像她當初說自己是天道使者,他居然還信了她的鬼話。
虞思眠隻是淡淡地看著天空,又說了一遍:“不是我。”
雖然她知道他不會信。
連祭眼中的茫然再次化為了戾氣,他抬起頭,凝視著她。
語言帶著挑釁,“怎麼?你跳下來是為了陪我?”
陪他一起死?
虞思眠回憶起自己剛才怎麼會掉下來。
是白羽。
是她把自己從看台上推下來的。
虞思眠把目光移向了白羽。
此刻正好白羽也看著虞思眠,眼中帶著驚異,憤怒,還有妒火。
為什麼這樣她都不死?
為什麼祭哥哥要把這個害人精護在身下?
她看著停在天空的雷,為什麼,為什麼不落下去?
就在這時,天雷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
眾人發現那道雷動了動。
然後垂直而下的閃電像蛇一樣抬起了頭,慢慢地對準了白羽。
所有人都被這驚異的景象驚得瞠目結舌。
琉璃:“師兄!這這這,這雷它在動!”
白羽自己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天空轟隆隆地作響,那道停在空中的劫雷猶如遊龍一般朝著白羽衝去。
萬魔塚上引爆了一陣陣驚呼。
鬼牙:!
大眼:“我艸!我他娘的第一次見橫著走會調頭的雷!”
白羽慌亂之下急忙用妖力護體,但這是九九雷劫中的第六道,又哪裡是她輕易可以擋住的?
隻聽一聲巨響,光芒炸裂,一陣焦煙彌漫。
琉璃天的弟子站了起來:“這、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劫雷停在空中,然後掉頭劈向了妖族長公主?
伽夜:“皇姐!”
白骨夫人:“白羽!”
這時原先站在虞思眠旁邊的侍女喊了出來:“剛才是白羽公主把天道大人推下去的!”
所有的目光再次向萬魔塚聚集。
剛才那道雷停在空中是因為不劈虞思眠,而它現在突然調頭衝向白羽……
難不成……
是天罰?
可是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天雷會如此。
難不成……
她真是天道!
世間真有天道一說。
琉璃天的眾弟子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魔域的魔眼中的崇拜更加狂熱。
白骨夫人與伽夜向白羽衝去,驅散了周圍彌漫的焦煙。
這道劫雷直接把白羽劈回了原型。
此刻黑煙消散,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隻極其美貌的天鵝,隻可惜屁股上的毛焦了一半。
虞思眠看著上麵那隻美麗的天鵝,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向連祭,“你不是說她是鵝嗎?”
她那雙眼上的霧終是散了一些,眼中露出了被騙的惱怒。
這是連祭自那次她崩潰外,第一次見她有了淡漠之外的神色。
連祭偏開頭,漫不經心道:“天鵝難道不是鵝?”
虞思眠:……
虞思眠氣得捏緊了拳頭,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她再大力量平時的連祭也承受得住,可是現在他剛被幾道雷劫劈得肝膽俱碎,她這一拳下去,直接讓他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剛撐起的身體,一失重,又壓了下去。
虞思眠本不想再理連祭,可是兩人現在這個姿勢,他這樣一上一下,讓她沒法無視他。
她用手抵著他,“起來!”
連祭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你當老子鐵打的?挨了五下天雷,還挨你一鐵拳,動得了就有鬼了。”
虞思眠:“你這個無賴。”
連暮看著連祭,咬牙切齒,忍無可忍,提著刀準備上前。
然而此刻天空再次轟隆隆作響,黑雲中電光閃動,驚雷咆哮。
白羽挨的是第六道雷劫。
還有三道,蓄勢待發。
連暮突然吸了一口涼氣。
他也意識到,這雷不會去劈虞思眠,而現在連祭在虞思眠身上,也就不會去劈連祭。
所以……
連祭冷笑著看著對麵的連暮,隨手把虞思眠的眼睛捂上。
“沒什麼好看,醜得很。”
這九九雷劫越到後麵威力越強。
劈裡啪啦落在連暮身上,起了一陣陣焦煙。
若是挨滿九道天雷,連暮也必死無疑,所幸其中一道到了白羽那裡,所以他算是隻挨了八道。
他雖然沒死,卻也被打回了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