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祭看著已經擁擠得如翡翠一般發著光的幽冥海。
這也是她消失的地方。
她消失之初, 他怨過恨過,迷茫過。
怨她騙自己那麼久;恨她親手寫下自己的淒慘人生;迷茫自己居然活在一本書中,隻是她筆下一滴墨。
讓他覺得一切都是虛幻。
但是, 她為自己擋下骨血刺的那一幕太過真實。
真實到他心無時無刻都像被撕裂,疼得他無法呼吸,痛得他無法入眠。
他的夢中在再沒有了她, 隻有那化成熒光的光點。
一次次驚醒之後, 他突然恨不得這隻是一冊話本,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就該戛然而止的話本。
然而這個世界依然運轉, 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這些年, 世間都傳他是弑神者, 說他殺了天道。
他從未反駁。
他恨自己給了她骨血刺;
恨當時死的不是自己;
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她的死,他難辭其咎。
因為他不夠強。
後來, 他喪心病狂地煉遍世間所有禁/術。
這些禁/術之所以鮮少有人修煉,是因為它們極為凶險,會反噬修行者, 甚至引來天罰, 萬劫不複,粉身碎骨。
鬼牙大眼知道,其實他不僅僅是想變強,更是不想活了。
然而,一次天罰都沒落下。
短短兩百年他成了製霸四界的強者,修為超過了遠古時的魔神連無赦。
眾人都以為他終於被上天眷顧了一回。
而連祭卻知道, 這才是對他的天罰。
對他來說, 死不痛苦,在沒有她的世界孤獨的永生才是折磨。
她想讓他做個好人。
她離開的前一百年他確實這麼做了,除了琉璃天那群野狗外, 他沒有亂殺人,他遷都蠻城,將滄溟十二城建成了她說的那樣,繁華若夢,成了四界眾生向往的地方。
他依稀記得那一百年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做了些其他好事。
他以為,自己做個好人她就會回來。
然而整整一百年,她杳無音訊。
日複一日的失望,最終成了絕望。
他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濃烈,最後成了毒液。
在她離開後的第一百零一年。
他對著幽冥海道:“眠眠,你失約了。”
你讓我不征伐四界,條件是一直被陪我身邊。
你讓我做個好人,我在努力變好的時候你卻離開了我。
那我做個好人又有什麼用?
此後,天地間多了一位讓人聞風喪膽的邪魔。
他一邊攻打琉璃天一邊侵蝕天下,四處廝殺。
他想引起她的注意,希望觸怒她。
希望她回來看自己一眼,見自己一麵。
剛才那琉璃天獻上來的女人出現的一刻,他居然亂了神,以為她真的來了。
直到希望再一次破滅,他熟悉的痛再次將他的心一點點撕裂。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了半罐發黑的蜂蜜,即便他施了法術,它還是已經腐壞。
而他全然不覺,甚至視若珍寶。
不到痛到無法忍耐時,他也舍得吃。
此時此刻,他小心翼翼地挖用了一小點對了水,對著喉嚨灌了下去。
隻有這樣,好像他才會好一些。
想起記憶中絲絲的甜意。
鬼牙和大眼在遠處看著他,生怕他再次走進幽冥海。
記得三百年前,他們把他從幽冥海中拖出來時,他兩條腿都被裡麵的惡靈咬成了骨架。
大眼歎了一口氣,“祭哥殺完琉璃天後怎麼辦?再這麼殺下去,幽冥海都不夠裝。”
鬼牙道:“除了她,沒誰勸得動他。”
兩人眺望著發著綠光的幽冥海,盼著她能起死回生,回來拉他們的尊上一把。
巫醫月在蠻城中的神廟外,帶著魔民跪在地上祈禱。
他們口中念著難辨的古語。
祈禱他們的女神能夠歸來。
這三百年來,她從未有一日間斷。
而另外一方早已鎖國的妖界,白羽靠在庭院中的石柱上,看著碧波蕩漾的雲夢澤,眼中帶著惆悵。
直到她意識到那個紅衣青年向她走來,她才轉身行了一個禮,“陛下。”
伽夜:“皇姐不用多禮。”
白羽憂心忡忡,“他打完琉璃天,下一個是不是我們?”
那個昔日讓她神魂顛倒的少年,如今已經成了讓她心驚膽戰無法接近的魔神。
坐在雙頭龍上的他,隻要揮一下衣袖,妖界眾人就會成為肉泥。
這三百年他沒有動妖界,是看在當年他們出兵攻打連襲因的情分,現在這情分差不多也被時光耗儘了。
伽夜負手看著遠方,道:“下一個,就是我們。”
魔神這一脈,生來好戰嗜殺,隻要他們生命不止,戰亂就不終。
況且連祭,早就瘋了,他要拉著四界給她陪葬。
白羽,“陛下,我們怎麼辦?”
伽夜道:“這世間隻有她能勸住他。”
白羽眼中帶著落寞,道:“她已經死了。”
伽夜看著遠方,“皇姐,讓妖界眾生祈願,求她回來看看這四界。”
白羽還在猶豫之時,伽夜道:“她是妖界唯一的希望。”
白羽屈了下膝,“謹遵陛下旨意。”
柳懷素在安頓逃上琉璃天的難民。
琉璃天本就沒有什麼食物,柳懷素把僅剩的仙草分給了難民。
他們臉上帶著狼狽,帶著恐懼,卻還是把希望放在了柳懷素身上,因為傳說她是被天道眷顧的女兒,希望她能拯救他們。
柳懷素目光堅定,心中卻知道,那魔王太過強橫,琉璃天早已不是對手。
而自己,阻止不了他,他實在太強。
這一戰所有人都會死在琉璃天,這裡會成為他們的墳場。
她坐在樹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雞蛋,輕輕的撬開,一邊剝雞蛋皮,一邊掉著眼淚。
小時候她最喜歡吃雞蛋,所以大家都叫她雞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