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夜喝著杯中的綠茶,他狐狸眼下那顆褐色的淚痣顯得他更加妖嬈。
他不知道連祭是中了什麼邪,昔日一方梟雄,居然軟在了溫柔鄉,讓伽夜一度懷疑他是被人下了蠱。
但不論是和原因,這卻是伽夜喜聞樂見的結果。
妖界夾在魔域和冥界之間已經越來越難以生存和喘息了,混亂才是他們的階梯,才是他們的出路。
虞思眠走到了院中看著外麵被風吹動的灌木叢。
灌木熙熙攘攘,但是千年後的魔域已經有了陽光,有了植被,與曾經大為不同,一幅天下太平的模樣,可是虞思眠想著匆匆離開的連祭,心中總有一些不安。
這時傳來了女官們的談話聲,正是之前幫她量衣衫尺寸的那倆。
“聽說冥王已經向神界宣戰,大戰一觸即發。”
“早看不慣仙神兩界那些自以為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了。就該殺了他們,讓我們也去天上住住。”
“可是聽說冥王向尊上求援,尊上拒絕了。”
“為什麼?”他們魔族向來是好戰的。
“聽聞尊上是為了夫人,因為夫人是凡人出身,而凡人又受仙魔兩界庇護,尊上不想惹得夫人不悅,所以才拒絕冥王。”
“真是紅顏禍水,但是我真不知她除了好看哪裡好?尊上到底是怎麼被他給迷住的?”
虞思眠聽到這裡微微一愣。
她向來厚待周圍的人,這兩個女官也不例外,卻不想她們背地裡居然如此評論自己。
上一世因為連祭暴虐所以虞思眠的溫柔善良顯得極為珍貴,而這一世連祭變得平和不少後,虞思眠的寬厚反而換來了她們的輕慢。
“什麼溫柔仁慈善解人意?在強者麵前,這些一文不值。”
“傳言中數千年前的魔神與當今尊上正好重名,當年那位娶的是堂堂天道,現在咱們尊上居然娶了一個凡人。哎……”
虞思眠聽到這裡,睫顫了顫。
若她是當初那個剛從畫中走出的小姑娘,聽見這樣的評價或許難過,但是在經曆太多生死後,這點言語攻擊又怎麼傷得了她。
莫說是魔,哪怕在有的人類眼裡,沒有身份地位的善良本就廉價。
但若因為這些人去否定自己,那才是不值得。
她不屑理她們,況且現在她心中想著另外的事:冥界宣戰?甚至還向魔域求援,可想而知是想與仙神兩界拚個你死我活。
她正準備轉身離開,一個淡薄的懨懨的女聲從拐角處傳來,“你們真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這熟悉的聲音讓虞思眠心微微一動。
是巫醫月。
這一世,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所以哪怕她默默關注著她,對她好,她還是對自己很疏離,畢竟她就是那樣的性格,若非前世的機緣,她永遠不可能對自己一個人類敞開心扉。
女官看到巫醫月,都行了一個禮,“巫醫修。”
巫醫月:“你們這些話傳到尊上耳中,不怕他抽你們筋扒你們皮?”
一女官道:“尊上寬厚,怎麼會做這種殘忍的事。”
巫醫月看著遠方喃喃道:“寬厚?”
好像確實如此,原來尊上還是少尊之時,妍姬性格在魔族中算是溫和,所以在妍姬教導下的尊上雖性格桀驁,但卻不為難下人,後來接了這位夫人入魔域後,與曆代魔尊相比對下人的態度甚至說得上是佛係。
這樣說來不寬厚又是什麼?
但是巫醫月心中卻隱隱覺得不安,她內心深處覺得這位尊上不僅“寬厚”沒有半點關係,甚至隱藏著讓人毛骨悚然聞風喪膽的一麵。
不知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錯覺。
這時巫醫月看到了樹叢後離開的身影,是那位人間的夫人。
她也不喜歡凡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些女官嚼的舌根,忍不住走了出來製止她們,就好像自己不想看到這位夫人傷心一般。
但是對方看起來好像毫不在意,巫醫月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隱隱有種感覺:這夫人似乎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柔弱,甚至異常的堅強和強大。
連祭回到寢殿,發現虞思眠不在寢殿之中,便讓侍女去尋找。
然而當他知道她不見蹤跡之時,那雙帶著光亮的眼睛慢慢變得混沌起來。
侍女們跪了一地,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兩個女官,輕飄飄地問,“夫人呢?”
女官道:“下午都還在,也許是……”
連祭把手扣在了她頭上,抬頭看著房梁,又問了一遍,“夫人呢?”
伴隨著他毫無溫度的話音,隻聽見“哢哢哢”骨骼破碎的聲音,連祭的五根手指陷入了其中一個女官的頭顱之內。
寢殿之中突然尖叫聲四起。
她們驚恐地看著麵前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魔尊,他全身上下籠罩著騰騰的黑氣,雙眼變得猩紅,暴戾之氣讓人不寒而栗。
就像是隱藏了許久的另外一個他破殼而出。
“連個人都看不好,要你們來何用?”
連祭一怒之下想殺光他們,但是最終想著前世自己濫殺無辜的結果,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查清楚了前因後果。
他推測虞思眠是聽到了那兩個女官嚼舌根後離開,其中一個已經被他當場捏碎了頭。
另外一個……
陰冷的地下室中多了一盞“長明燈”。
這盞長明燈正是那個女官。
她全身被浸滿了萬年不滅的鮫人油,以束在頭頂的發髻為燈芯,慢慢燃燒。
她麵容已經被燒毀,但是卻活著,麵部因為痛苦以一種猙獰的角度扭曲著,疼痛讓她想大喊,但是燒壞舌頭的她卻發不出聲音來。
連祭看了長明燈一眼,“你隻需祈禱夫人早日回來,我早日給你個痛快。”
燒焦的長明燈不滿血絲的眼睛隨著那高挑的身影緩緩轉動,帶著痛苦和極度的恐懼。
此時的尊上依然俊美至極,卻又恐怖至極,邪惡至極。
她此時此刻無比希望夫人沒有離開,希望她在此處能夠為自己說情。
終於明白,在殘忍和凶惡麵前,心軟和善良是何其珍貴。
連祭從地窖中出來,命鬼牙調動十萬獸騎,向幽冥海進軍。
鬼牙疑惑:“尊上,你不是拒絕增援冥界嗎?”
連祭將披風一揮,披在肩上,騎上了自己的熾靈。
“誰要增援那蠢貨。”
鬼牙大眼互看一眼。
大眼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後腦勺,“那尊上去乾嘛?”
幽冥海旁海天交界處再次成為了戰場。
冥王騎在鬼騎上,身後黑壓壓一片是他的五十萬鬼軍,這時一身紅衣的伽夜也穿著華麗的鎧甲在另外一邊,帶著他的兩萬妖騎。
冥王用手指著天空叫囂:“你們這些縮頭烏龜,還不出來應戰!”
隻聽天邊轟隆隆的聲音,天空之中飛來了近萬把銀色的劍,如遊龍如光電一般破空而來,在幽冥海上方,這些劍紛紛化為人形,踩在劍上。
這些便是仙界——也便是琉璃天的眾修仙者。
帶頭之人一身淡藍色的長袍,相貌清俊無比,這便是琉璃天的劍尊齊默白。
而此刻天空之中雲開霧散,仿佛天空被劈開一般。
數百人從天空的裂縫之中騰雲而落。
這便是神界的眾生。
其中帶頭之人相貌年輕,五官不如齊默白那般驚豔,但是他白衣白發,氣質出塵,整個人就如高山積雪,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裡的氣息,和一種仿佛周身自帶柔光的神性。
他便第一個飛升神界的修行者,也是當今神界之首——霆越君。
冥王對著霆越君喊道:“神界都死光了,就這麼點人?”
冥王這話是故意找茬,比起冥界人多勢眾,神界確實是人丁稀少。
畢竟這幾千年,飛升的也就這麼百來人。
霆越神君不理會他的挑釁,隻淡淡回道:“對付你們這些烏合之眾,綽綽有餘。”
冥王被他一堵,罵道:“有種不要向琉璃天請援兵啊!”
霆越神君不再理會冥王,他掃視了一下戰場,冥王五十萬鬼軍確實多是烏合之眾,而伽夜狡猾隻帶了一萬妖軍,怕是準備隨時撤退。
隻要這六界之中最讓人忌憚的魔域不參戰,一切就還在可控範圍。
卻在此時,大地突然開始震動,地上黑色的石子也跳動起來,伽夜身後的妖騎開始恐慌。
隻見遠方沙層滾滾,伴隨號角還有魔獸的嚎叫,當他們遠遠看見那出挑的七匹破風狼時,六界最讓人聞風喪膽的軍隊從地平線上奔騰而來。
這時伽夜眯起了眼睛:他不是不來嗎?
冥王:“這廝定是怕我滅了他魔域,懸崖勒馬,前來馳援了!”
七匹破風狼在軍隊前方,而最前麵的銀色毛發的狼王熾靈身上的連祭連戰甲都沒有穿,一如他囂張的本性。
他帶著蕭殺的雙眼環視了一周,找那個他熟悉的身影。
然而,她依然不見蹤跡。
這時他一雙燃著怒火的眼睛停留在了冥王身上。
冥王莫名其妙打了一個寒顫。
連祭冷冽的聲音隔著百丈之遠,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到他耳中:
“你這蠢貨,是聽不懂話嗎?現在滾回幽冥海底,本尊饒你一命。”
冥王本是得意的臉一點一點黑了下來。
然而他這話不僅僅傳入冥王耳中,其餘在場人都清清楚楚聽了進去。
冥王的蠢六界心裡都有數,但是敢這麼肆無忌憚罵他蠢貨的,卻還是頭一遭……
齊默白和霆越神君也互看了一眼。
內訌?
但是,妖魔向來狡詐,這少年魔尊雖不按常理出牌,但妖魔鬼三界向來同出一氣,是圈套也說不定。
冥王被連祭氣得鬼臉都要裂開,他對著連祭正準備罵臟話。
一旁的霆越怕再生變故道:“落雷。”
齊默白:“引雷。”
眾神君雙手掐訣,閉上眼,念著引雷咒。
琉璃天眾仙舉起長劍,對天念道:“乾坤悠悠,天雷晃晃,以劍引之!”
這時冥王也騰不出時間來罵連祭,隻呸了一聲:“上來就玩那麼大!”
仙神共引萬雷陣!
鬼王手一揮:“嗜血幡!”
數十萬條帶著腥氣的鬼幡嗖嗖衝上天空。
而伽夜按兵不動,他還是疑惑地看著連祭:他到底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連祭知道大戰一觸即發,哪怕是他也擋不住這四界數十萬大軍。
於是他轉頭命道:“如果夫人出現!隻需將她帶回,我們便立刻撤離。”
等這群蠢貨自相殘殺。
鬼牙大眼這才明白,他出動這十萬獸騎,隻是為了保護夫人安全。
這未免也……
但軍令如山,他們不能不從。
但是此時此刻,天空電閃雷鳴,天雷滾滾,萬道天雷眼看就要落下。
而冥界這邊數十萬的嗜血幡也蓄勢待發,準備向對麵撲去。
轟隆隆的天雷震天動地,天空被電光照得通明,就在此時,一聲長鳴劃破天際,穿過了雷聲。
眾人:“什麼聲音?”
伽夜的妖騎變得更加不安,就連好戰凶惡的魔獸也不再咆哮,一一塌下了耳朵。
天空中一陣陣罡風撲麵而來,卷著地上的砂石打著眾人的臉,本是被閃電照亮的天空再次被巨大的黑影籠罩。
突然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喊起來:“雙頭龍!”
此龍一出,包括魔域在內的五界大軍無不心驚。
這是從上古時代就活著的惡龍,陪伴過兩代最殘暴的魔神,而如今魔神都已經進入了輪回,這惡龍卻以萬年之身再次出了萬魔淵。
霆越神君平靜的雙眼在看到雙頭龍時,也波動起來,他命道:“落雷!”
上頭龍上無數天雷衝破雲層飛落而下。
然而……
卻在落到一半時,全部停在了空中。
眾人以為花了眼,然後他們揉了揉眼睛,發現沒有錯。
一道道驚雷,停在了空中。
隻見它四隻豎瞳變成了赤色,兩張血盆大口張開,紅色的烈火將飛來的數萬張嗜血幡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