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部長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 找來當槍使的這位齊太太因為有位特殊的祖父,所以更容易取信於人。
起碼是更易於取信於顧代先生。
所以顧代先生和兩個日本人將那三塊帶有古老紋飾的銅牌仔細研究了半個小時, 再低聲商量了幾句之後, 就決定成交。
顧代先生仿佛是很看重他那個弟子的意見, 最後又低聲問了身旁的鐘屹幾句。
鐘屹若有所思地看看石韻。
他的長相很有韻味, 修長的丹鳳眼,鼻梁挺直, 側目看人時,眼尾處的睫毛顯得特彆長,黑壓壓地壓住了清亮的目光, 有種光華內斂的深邃。
被這樣一雙眼睛一掃, 石韻就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 直到鐘屹終於對顧代先生點了點頭, 才又放鬆下來。
自己都覺得有些納悶, 心想不就是眼睫毛長點,眼睛漂亮點嗎,我怕他乾什麼?
…………
看著被遞到麵前的支票, 戴部長即便是做慣大生意的, 也覺得今天出乎意料的順利。
要不是實在不想把好東西賣給日本人,他都想向他們介紹自己手裡的另外幾件好貨色了, 畢竟這麼痛快付錢的買家很難得。
石韻拿到了戴部長早就準備好的另外一張一萬五千塊的支票並那隻裝了真品綠鴞獸紋銅麵具的木盒, 心裡鬆口氣——這段時間總算沒白忙。
係統忽然幽幽出聲,“這下不生我氣了吧?沒虧錢,反而掙了不少。”
石韻臉頰微抽, 含糊嗯一聲。
她和係統之間的問題可不是虧不虧錢那麼簡單。
拿了東西之後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出包間後轉個彎,進入了德國飯店二樓的餐廳。
穿白襯衣打黑領結的侍者禮貌上前,“小姐,晚上好。”
石韻的目光在餐廳裡轉了一圈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於是朝侍者點點頭,“我找人。”
說著徑直走到一桌已經用餐完畢,正各自端著杯葡萄酒淺呷閒聊的客人麵前,對其中一位氣質斯文,長相清俊的年輕人招呼道,“二少爺,不好意思,你們沒有等太久吧。”
那人正是齊慶軒。
石韻沒和戴部長打過交道,保險起見,不但要求把交易的地點定在德國飯店,還湊了個能和齊二少爺【同行】的時間。
齊家小姐經人介紹,和燕京興華紡織廠的顧四少爺訂了婚,這趟來燕京見未來的公婆。
齊慶軒今晚請妹妹和未來妹夫到德國飯店的西餐廳吃飯,石韻和他打好招呼,讓他晚上離開時等自己一起走。
齊慶軒因為這件事,這一晚上陪著妹妹和顧四少爺吃飯都有些心不在焉,這時見石韻終於過來了才鬆口氣,“還好,我們也剛剛吃好飯。”有些擔心地問道,“芸舒,你那邊的事情怎麼樣?”
石韻朝他一笑,“成了。”
轉頭對上齊二小姐一言難儘的臉,點頭打個招呼,“二小姐,好久不見。”
李芸舒在燕京,這個齊二小姐當然是知道的。
但在她的概念裡,李芸舒在燕京肯定也還是那個土包子小媳婦,隻怕這繁華的大城市會嚇著了她,她要更加的畏首畏尾。
不想李芸舒離開齊家後跟脫胎換骨了一般。
齊慶軒剛吃飯的時候和她略提了提李芸舒的近況,以及她現在和從前很不一樣了,齊二小姐還覺得挺不可思議。
現在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旗袍高跟鞋,妝容和發型都精致的漂亮女人她就真驚詫了,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
一時間都忘了答話。
還是她身邊的顧四少爺含笑客氣了兩句。
幾人這便一起起身離開。
顧家派了汽車來接,石韻於是在德國飯店外麵很意外地看見了一個熟人。
隻見一個伶俐嬌俏的小丫頭抱著件皮毛短披肩從車裡下來,小跑到齊二小姐麵前,“二小姐,我怕你晚上出來冷,給你送件擋風的衣裳。”
正是李芸舒之前的那個丫頭小喜鵲。
齊二小姐看著被送到麵前皮毛披肩,不由笑了一下,這件灰鼠皮的小披肩是她來燕京前,母親花費重金求購了上好的皮料,又找錦東縣最巧手的匠人按照外國雜誌上的時興款式仿製的。
不但在錦東縣是獨一件,穿出去絕對光鮮體麵,帶到燕京來也照樣有麵子。
她今晚本想穿出來,但看齊慶軒和顧四少爺出門時都做日常打扮,沒有專門換衣服,怕顯得太刻意,反而小家子氣了,就沒有穿。
還是小喜鵲懂她的心思,特意跟車送了過來,這下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披在身上。
隻是轉眼看到石韻對她的皮毛披肩視若無睹,反而是一臉驚訝地看著小喜鵲又不由有些尷尬,輕聲解釋道,“你走之後小喜鵲就在我房裡跟著大慧兒做事,我看她還算伶俐這趟出來就把她帶上了。”
石韻的驚訝隻是瞬間功夫,聽她這樣解釋就看她一眼,“這樣啊,你挺有眼光。”
暗道齊二小姐不知是太自以為是還是膽子太大,小喜鵲這種沒有職業道德的丫頭也敢帶出來。
顧家的汽車坐不下,齊慶軒已經提前打電話到汽車行又叫了一輛車,這時就對石韻說,“我先送你回去。”
石韻點頭,轉身之際聽到小喜鵲在背後低低的一聲驚呼,“二少奶奶!”
——這是才認出她來?
石韻回頭糾正,“我已經和你們二少爺離婚了,你該叫我李小姐。”
小喜鵲張口結舌地瞪著她,向來伶俐的小丫頭難得的露出了一臉傻相。
石韻搖搖頭,轉身和齊慶軒離開。
兩人在車上默默坐了一會兒,齊慶軒才說道,“芸舒,你離開錦東縣之後變化真的很大,也難怪她們驚訝。”
石韻,“嗯?”
齊慶軒苦笑,“彆說她們,連我都覺得你變化真是太大了,和以前的你相比幾乎是兩個人。”
石韻聽他感慨,不由想到以前那個懦弱而死的李芸舒,忍不住歎口氣。
平心而論,齊二少爺真不能算是個壞人,該他管的事情輕易不會推脫,有求於他的時候,隻要他能做到,也會儘量幫忙。
隻是對前妻太過忽視了。
李芸舒從前但凡能硬氣一點,哪怕是能鼓起勇氣和他多哭訴幾次呢,估計就不會過成那個窩囊樣子。
齊慶軒見她半天沒出聲,便問道,“怎麼了?”
石韻據實答道,“我在想你其實也沒我以前認為的那麼高高在上,我那時候要是彆那麼膽小,能多和你說說話,讓你知道我的想法,也許就不是今天這個局麵了。”
齊慶軒黯然不語,他竟然也有類似的想法。
要是從前的他能摒棄偏見,對自己的妻子多一些耐心,去了解她的所知所想,也許今天他們兩人的關係就會有所不同。
誠然,李芸舒真實的一麵未必十全十美,他們真正的互相了解之後也不一定就能情投意合,但他起碼不會有今天的遺憾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兩人已經離了婚,他和李芸舒之間隻能越來越疏遠。
她剛到燕京時,還會詳細和他說一遍路上的所見所聞,遇到什麼人,做了什麼事。
那時候他表麵不讚成,其實聽得頗有趣味。
現在李芸舒和戴娜父女到德國飯店做古董交易,他其實也很擔心,但她已經不會再和他細說,他也再沒有那個刨根問底的立場了。
隻能像普通朋友一樣,應邀來幫個忙而已。
心裡湧起的那股淡淡繾綣的情緒仿佛全都是遺憾。
沉默一會兒後,收斂起心頭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說起了彆的,“這個月十五是濟年兄的生日,他打算請朋友去家裡熱鬨一場,他最近與你相熟,便想也邀請你去,知道我今天會見你,便讓我代他和你說一聲。”
石韻爽快答應,尋思著現在手頭寬裕,正好借這個機會送張少爺一件貴重些的禮物,聊表一下謝意。
…………
轉過天來,陰冷了數日的燕京終於露出了點要放晴的模樣。
陰沉沉的雲層慢慢散開,蔚藍的天空從雲層後若隱若現地透了出來。
石韻趁著天氣好,一大早就去了百貨公司。
她考慮來去,最後決定買一塊手表送給張濟年做禮物。
這個時候的手表還是個稀罕物,多是從瑞士或者日本進口的,價格十分昂貴,正符合石韻想送一件貴重禮物的要求。
不想連跑了兩家百貨公司和一間鐘表行都沒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