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韓團長就帶人押著幾個渾身狼狽, 滿臉黑灰的村民回來。
當先一個是位花白胡須的老人。
大家都認得, 這老人正是這家的大家長,他們剛到的時候, 他還帶著一家人恭請兵爺們入住來著。
韓團長黑著臉, 一點想不起要尊老, 一把將老者推搡出來, “這老東西趁夜帶著村民來放火!”
老者一個踉蹌就摔在了地上。
王督軍緩步上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癱在地上的老者。
他身材高大,氣勢淩人, 身上威壓頗重,目光深沉地看了老者一會兒之後,那老者就撐不住了, 顫顫巍巍地語無倫次起來。
“不——不怪我們, 軍爺饒命啊——,大仙說了,惡鬼進村,必須用火燒——不燒全村人都得死——”
韓團長聽得直罵,“胡說八道!你這老東西是真是得了失心瘋,連自家房子都要一起燒了!膽大包天的,老子先燒了你!”
他並非是說著嚇唬人,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幾個彪悍手下去搬來一堆柴火,直接堆在院子裡,點著火之後就去把那老者往火堆上架。
老者嚇得嘶聲慘呼起來, 一起抓來的幾個村民也驚慌失措,哀叫連連。
韓團長喝問,“說!是誰指使你們來放火的?!”
老者喊得嗓子都有點破音,顛三倒四還在說,“大仙說了,惡鬼進村,必須用火燒——”
韓團長罵一聲,喝道,“把這老東西扔到火堆上去!”
他帶來的都是得力手下,跟著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殺了不知多少人,這會兒麵不改色,一邊一個,拉著老者的胳膊就把他扔進了火堆裡!
老者又是連聲慘叫,衣服,頭發,還有胡子都立刻燒了起來。
石韻嚇得往身邊的人背後躲躲,心說不會真要燒死他吧。
係統聲音十分興奮,“不會,韓團長這是嚇唬人想逼供呢,否則哪有連捆都不捆,就這樣把人直接往火堆上扔的,他滾兩下就滾出來了!再滾兩下那火就熄了。”
石韻挑起一根眉毛,“你那麼興奮乾什麼?”
係統不承認,“我哪有興奮,就是這個人行為反常,我得仔細分析分析。”
石韻不信,心說你看熱鬨看得興奮得聲音都高了八度,當我聽不出來。
不過係統說不會燒死人,她也稍許放心,從人家背後探出半張臉,小心觀望。
那老者果然已經從火堆上滾了下去,隻是身上還有火苗,看著十分嚇人。
被抓的幾個村民中也果然有人忍不住了,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連滾帶爬地撲到王督軍腳前,揚起一張五抹六道,滿是黑灰,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哭喊道,“彆燒我爺爺,我說!我說!”
王督軍擺擺手,立刻就有人放開兩個村民,喝令他們去拍熄老者身上的火苗。
少年被嚇得不輕,說話比那老者也清楚不了多少。
結結巴巴交代了半天,卻原來那老者剛才並不是胡言亂語,說的是真的。
這個村子背麵的倭瓜嶺常年住著一位太歲大仙,因為十分靈驗,所以幾乎要被村民當成真仙供著,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給太歲大仙和他的幾個弟子送貢品不說,連本地原有的山神廟都荒廢了,有事隻去求大仙,對太歲大仙頂禮膜拜,奉若神明。
這太歲大仙原本十分高冷神秘,村子裡的人捧著雞蛋米麵求上門他也輕易不露麵,隻讓幾個弟子應對。
然而前幾天這位大仙忽然主動來了村裡,說自己預見到村中馬上要有大禍臨頭,一個應對不好,全村人都難逃一死。
大仙說這話時,身穿黑衣黑褲,半長的黑發披在肩頭,盤腿坐在幾個弟子抬著的竹床上,眼睛半開半闔,一派高人氣息。
村民們被大仙的語言嚇得半死,再想追問怎麼破解,大仙卻敲敲竹床,幾個弟子就立刻調轉方向,抬著大仙健步如飛地離開了。
村民們不敢怠慢,公推出村子裡幾個大戶人家的長者,帶著厚禮上倭瓜嶺,懇求大仙明示破解災厄的辦法。
大仙一開始不見,派弟子告訴村民,這是命數,如果大仙告訴他們破解之法,必將遭到天譴,有損道行。
村民們都十分淳樸,不忍大仙的道行受損,但畢竟自己的小名更重要。
回來商量一番之後,又湊出一份加倍重的厚禮,抬到倭瓜嶺上,苦苦哀求大仙救命。
那大仙有些可持續發展的頭腦,看村民的禮已經送得差不多了,再端著架子不理的話,村民就要狠心把還在耕地的牛都宰掉送來,必然影響今年耕種和收成,那他來年收到的供奉也要縮水,因此終於大發慈悲,指點了村民破災解厄的辦法——有惡鬼進村,必須火攻破之。
石韻聽得嘴角直抽,還太歲大仙,這名字起得也太磕磣,就不能再認真點,取個稍微有點內涵的名字?
還有全村人馬上要大禍臨頭,全部難逃一死,必須火攻破之,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深覺這堆亂七八糟和之前那假孕婦捆在身上的那一堆亂七八糟很有些神似之處——騙人也騙得很粗陋。
對係統說道,“我猜那個女人會在身上捆那些東西就是這位太歲大仙教的。”
係統同意,“嗯,這就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
石韻,“我有個疑問。”
係統,“什麼?”
石韻,“這騙子的業務水平也就一般,說實話,我覺得都還不如我瞎編的時候說的話靠譜呢,為什麼這些村民會這麼相信他?這個院子可是那老人家的祖宅,說燒就燒!”
係統先對石韻的能力予以了肯定,“嗯,你要是去當江湖騙子,業務能力肯定比他強!”然後也有點疑惑,“至於這些人為什麼這麼相信他嘛——確實是個問題。”
那邊王督軍,韓團長,還有孫參謀等人的麵色卻都凝重起來。
太歲大仙一聽就是個不入流的江湖騙子,隻能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裝神弄鬼,他們自然不放在眼裡。
然而他會這個時候煽動村民來鬨事,背後肯定有人指使。
要不是韓團長不放心,帶著人主動來迎王督軍,今晚這火說不定就被他們放成了。
孫參謀,“咱們人手不夠,這村子不能再住了。”
如果真是一村子的人都想燒死他們,那這裡就危險得很了,除非帶著大部隊,否則極不安全。
韓團長建議,“不急,反正天黑也趕不了夜路,不如先去把那什麼狗屁大仙抓來拷問一下。”
王督軍點頭。
韓團長立刻讓人把那個老者拉過來,雪亮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因嫌他不老實,乾脆不讓他開口,直接對他孫子說道,“帶路!去倭瓜嶺找那大仙,敢搗鬼我就讓人活剮了這老東西!”
少年人很老實,瑟瑟說道,“大仙有法力,你們去他就要——要收了你們——”
那老者忽然迸發出力氣,衝著孫子大喝一聲,“彆多囉嗦,快帶他們去!”
這下連係統都說道,“臉臟的少年人老實,老頭有點壞。王督軍帶人進村雖然蠻橫,但一沒搶二沒燒,我還看見有副官給做飯的那兩個老婆子扔大洋了,這老頭要是怪咱們強凶霸道,那使點小壞就算了,怎麼這麼心狠手辣,一下子就要燒死咱們所有人,這會兒敗露了,還不老實。”
石韻歎氣,“不是心狠手辣,是愚昧迷信,真是害人害己,受了點挑唆就敢來挑釁當兵的,這也就是王督軍地位太高,大概是覺得和他們計較有失身份,所以沒發作,要是換了其它人,這村子就完了,那些小軍頭在地方上燒殺搶掠,什麼不乾。”
出了大門,就發現外麵躲躲閃閃的,還聚集著不少村民。
韓團長是個厲害的,直接帶人上去動手。
村民的人數雖然多,卻是一群烏合之眾,之前有那老者領頭,還能一起行動,現在卻隻有四散奔逃的份。
韓團長帶來的手下各個凶猛彪悍,也不用槍,直接用打的,一陣鬼哭狼嚎,雞飛狗跳之後,就又抓住了十幾個人,用繩子捆成一串,牽著一同去倭瓜嶺。
村民們不敢上來搶人,隻能遠遠跟著。
韓團長手裡有這許多人質,也不怕,隨他們跟著。
倭瓜嶺在村西十五裡,形如其名,一高一矮兩個山頭遙遙相對,中間有一道並不陡峭,且很有些弧度的山穀,就像當地產的老倭瓜,頭大尾小,中間凹陷下去的樣子。
太歲大仙住在矮的那座山頭上,山路蜿蜒,騎馬開車都上不去,隻能步行。
等隊伍走到了大仙住的那幾座茅屋時,已經月上中天。
這晚天氣不錯,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天上,照得山坡上滿地清輝,倒是省了不少火把。
這麼多人吆吆喝喝上山,茅屋裡的人都被驚醒,有兩個衝出來喝問,“什麼人?”
石韻眼神不錯,遙遙地能看見那兩人都踢踏著鞋,有一個還在手忙腳亂地扣衣服扣子,應該是剛從床上爬起來。
她還沒說話,係統就先發表了感慨,“民間的小組織,很不規範啊,連個站崗守夜的人都沒有。”
石韻心說大部分組織都是白天乾活晚上休息,沒有站崗守夜的好不好,你當人人都是王督軍呢。
然而係統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和王督軍接觸得太多,已經把他身邊的排場當成了標配,見太歲大仙這裡竟然連站崗守夜的人都沒有就十分地看不上。
那兩個先出來的人這會兒已經看清竟然是氣勢洶洶地上來了一大隊人,嚇得連聲大叫,“站住!不許過來!大仙還在休息!你們不要命了!敢衝撞大仙!”
這邊的村民也開始大聲呼救,求大仙救命!
小山坡上一時間亂成了一鍋粥。
眼見幾間茅屋裡又衝出數個衣衫不整的人來,都不敢上前,隻色厲內荏地吆喝,不許他們再過去,冒犯了大仙要他們好看。
韓團長都不屑於自己動手了,隻喝令手下,“去給老子把那狗屁大仙捆出來!”
大兵們呼啦一下衝上去,沒幾下就把那些人都一起捆了,一時卻分辨不出哪一個才是大仙。
正想拉個村民來指認,卻忽然聽見山坡的最高處傳來一陣哐哐哐的敲鑼聲。
鑼聲一聲比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遠遠傳了出去。
眾人沒有防備,都被震得一個激靈。
遠遠綴在後麵的村民們卻都忽然跟打了雞血一樣,也不怕王督軍這些人了,爭先恐後地跑上來,朝著山穀對麵那座更高的山頭拜倒,誠惶誠恐地喃喃,“大仙請神了!大仙請真神了!”
被捆著的那一串村民也都忽然掙紮起來,滿臉的狂熱虔誠,努力要朝著對麵山峰拜倒。
能震聾人耳朵的鑼聲之後,又響起了隆隆的擂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