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的生命體,然而和大多數生命物種不同,它孑然一身,生而孤單,沒有父母,沒有同類。
如果按照石韻的標準——產生意識後才能開始算年齡,那它確實隻有兩歲。
沒有長輩的指導照拂,它隻能依靠本能尋找能維持自己生命的能量。
開始的時候還懵懵懂懂,最近才慢慢有些頭緒,它的誕生必然和某些精神方麵的能量有關,就好像信仰之力,文明傳承,世界意識。
書籍是文明傳承的重要媒介,所以有幾十萬冊書在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被焚毀時,它就會感到無比難受。
想要有人來抱一抱,或者和能產生共情的人互相擁抱,彼此安慰。
司機不肯再往前開,回頭道,“小姐——”
石韻忽然一把拉開車門,跳下車就逆著人流朝張氏藏書樓跑去。
接連撞到了數個正從藏書樓方向逃過來的人,冒著濃煙和漫天飛舞的紙灰衝到藏書樓近前。
忽然瞪大眼,隻見有兩個人正在前方糾纏。
其中一個身材瘦高的拚命拉住另一個,嘴裡喊著,“濟年!濟年!你冷靜點!不能進去!”
另一個衣衫淩亂,雙目赤紅,正充耳不聞地拚命想要掙開同伴的束縛衝進濃煙滾滾的藏書樓。
竟然是滿身狼狽的齊慶軒和張濟年兩人。
石韻來不及多想,幾步上前,幫著齊慶軒一起抓住張濟年,“危險!不能再進去了!”
齊慶軒愕然抬頭,“芸—芸—舒!!”
石韻高聲問他道,“這是怎麼回事?”
齊慶軒臉上瞬間閃過憤恨的神色,“還不清楚,不過來報信的夥計說早上有日本浪人來搗亂——”
石韻深深歎息,顧不得再多說,使出吃奶的力氣抓住張濟年,努力把他往回拖,一邊對齊慶軒喊道,“你再使把勁兒,咱們把他拉走,不能讓他進去,會被燒死的!”
張少爺這會兒已經沒有了以往的那份從容風度,隻拚命地想要掙開身邊人的拉扯,衝進藏書樓裡去搶救書籍,聲音沙啞,“孤舟記,禕竑恬話,三五詩集,百叟心得……還有山溪圖……都是孤本啊!不能留在裡麵!…………他們這是在犯罪,燒書的都是人類文明的罪人,這是犯罪!……”
石韻麵無表情,衝著滿臉憤慨不忍的齊慶軒喝道,“快點!我們得把他拉走!”
好在熊青岩和熊勝嶽兩個及時趕了過來,大概看明白了狀況,就上前幫忙,“李小姐,讓我們來。”
人多力量大,四人一起,硬是把張濟年拖到了兩條街之外,不用麵對熊熊燃燒的藏書樓,他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一點,慢慢停止了掙紮。
正好石韻沒付錢,那輛汽車還等著,石韻便把車讓給齊慶軒,讓他帶張濟年先走,自己還要再回去。
“我還有重要東西留在以前住的那個小院裡,還要回去取一趟。”
齊慶軒一把拉住她,“你留在那邊的東西濟年兄都已經轉交給我了,現在都在我那裡。”
石韻回頭,看著他呆愣了一會兒。
她剛才都已經有些不抱希望了,再回去不過是儘人事而已,沒想到柳暗花明。
隻覺得齊二少爺現在這個眉頭深鎖,嘴唇乾裂,還隱約有幾道黑灰的樣子竟是自己認識他以來,最好看的樣子。
“真是太謝謝你了!”
齊慶軒,“濟年家裡的印書館和藏書樓都是日本人的眼中釘,他留在燕京已經不安全了,正好我們的學校要往南邊遷移,明天就出發,我會帶著濟年一起走。”看著石韻,“你有什麼打算?”
石韻,“我——我和你們一起吧。”
她本來也是計劃往南邊走的,一個人走當然不如和一群人一起行動安全。
…………
半年後,長沙。
郊外一溜低矮的平房外,一個穿淺綠掐腰小襖搭配黑裙子的姑娘看到一位氣質儒雅的年輕男子正走過來,忙溫婉一笑,問道,“齊先生,你下午不是還有課嗎,怎麼就回來了?”
那男子正是齊慶軒,綠襖姑娘竟是燕京那位有名的才女,陸彩鳳小姐。
齊慶軒停下腳步,客氣又不失疏離地答道,“我有些事情,所以中間回來一趟。”
說完朝陸彩鳳點點頭,朝左首一間門外種了叢薔薇的屋子走去。
陸彩鳳氣得在他身後一跺腳。
然而時局混亂,她父親早就失了勢,她自己也隻能跟著燕京大學的師生們撤到西南來,早沒了大小姐的底氣,隻能憤憤的小聲嘀咕,“都離了婚了,還好意思跟著齊先生到這裡來!”
齊慶軒在那屋子的門上敲了幾聲,等裡麵有了回應就推門進去,撲麵一股藥味,便說道,“芸舒,你又在折騰這些藥材。”
石韻在一張大桌子上攤了不少瓶瓶罐罐,另還有不少草藥,正在低頭炮製。
見他來就擦乾淨手站起來,“有事?”
齊慶軒,“濟年明天準備和他叔叔一起去滬市,把他們家的印書館再辦起來,時間有些趕,他就不過來了,讓我代為向你辭行。”
石韻現在真是很佩服張濟年了,這位富家少爺生於錦繡富貴之中,卻不畏艱險挫折,很有些追求和抱負,實在是難得。
不過有些替他擔心,“現在日本人已經和我們開戰,去滬市並不安全。”
齊慶軒,“知道,但濟年堅持要去。”
石韻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又坐回桌邊,“我聽說你們的學校還準備繼續往南邊遷移。”
齊慶軒,“對,準備去昆明,我也是來告訴你這件事的,估計過兩天就出發,你要開始收拾東西。”
石韻點頭答應,“好。”
又想起最近總愛來自己屋外轉悠的陸彩鳳小姐,這位小姐應該是對齊慶軒餘情未了,看她這個齊慶軒的前妻很不順眼。
沒事就在外麵和人說話,話裡話外的指責石韻明明不是燕京大學的人,家眷也算不上,卻要厚顏跟到這裡,一路占用師生們的資源,真是不應該。
於是說道,“我不是燕京大學的人,這樣一路跟著你們實在不好意思——”
想說我這裡還有幾根金條,交給管理雜務的老師,算作路費吧。
齊慶軒卻打斷了她,凝目看著石韻,“芸舒,帶隊的老師都知道你我的關係,肯定不會多說什麼,你就彆說見外的話了。”
目光掃向了桌上,“況且你還能配置些藥物,這一路上幾個生病的人都多虧了有你的藥才能撐下來,他們歡迎你一路同行還來不及,要是有那不相乾人亂說些風言風語,你也彆自己委屈著,來告訴我,我去找他們。”
石韻擺手,“我沒委屈,我是說我有金——”
她這幾根金條好像是注定用不出去,剛才說到一半被齊慶軒打斷了,這時說到一半,腦子又忽然響起了係統激動的聲音,“我知道了!我終於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石韻嚇一跳,脫口問道,“怎麼了!?”
齊慶軒不明所以,葉問,“芸舒,你說什麼?”
石韻擺擺手,“沒事,沒事,我知道了,這兩天會收拾好東西準備著,”一指桌上的藥材,“我剛搗碎了一棵草藥,不能久放,你要沒事了,我就繼續把這幅藥配出來。”
敷衍走了齊慶軒,連忙又問係統,“兩歲,你剛亂叫什麼?你知道翾濮鈴為什麼不管用了?”
係統很是滄桑,“我終於搞明白了,不是翾濮鈴不管用,是我們少拿了一個。唉,人心不古啊,我們上當了!”
石韻問道,“少拿了一個是什麼意思?”
係統反問道,“你還記得當時裝翾濮鈴的盒子有多大嗎?”
石韻回想一下,記起當時提心吊膽去偷翾濮鈴,終於在那盒子裡摸到的時候好像還覺得裡麵空蕩蕩的。
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說道,“那盒子裡本來應該裝了一對翾濮鈴對不對?”
係統十分懊惱,“對!是我粗心了!主要是沒想到王督軍的城府那麼深。他當時肯定已經在懷疑你。”
石韻,“你的意思是,有兩個翾濮鈴,一個被王督軍提前拿了出去,準備用來應付孔大帥,另一個——另一個就——”
係統用十分不符合它那兩歲年紀的口吻長歎了一聲,說道,“另一個就被用來試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