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告訴他,“請把傷員抬過來,我們這裡實在走不開。”
小兵壓低了聲音,焦急道,“不行,孫參謀讓一定過去一個人,是——”
是王督軍的胳膊上被子彈擦掉一條肉,這會兒正血淋淋的嚇人。
孫參謀怕動搖軍心,讓小兵悄悄來叫個醫生過去。
那小兵見幾個醫生都忙得頭也不抬,不由著急,不知該不該告訴他們是督軍受傷了。
一咬牙,正要說是督軍受傷了,快點抽個人出來,卻見一個身材瘦小的醫生走過來,身上斜背了個小藥箱,一把拉了他就走,“我跟你去。”
小兵看清那人的臉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李——李——,你是李——。”
他是王督軍身邊的勤務兵,但是不及小武伶俐,隻能跟在他後麵打下手,沒和石韻搭過話,但這也不妨礙他對李小姐印象深刻。
眼前這人雖然剪了個男子發型,穿著和那幾個醫生一樣的衣服,但那臉那聲音絕對是李小姐無疑!
石韻朝他點點頭,“是我,我記得你叫尹貴。”
尹貴受寵若驚,沒想到李小姐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哎哎,是我。”
石韻壓低聲音問,“是督軍受傷了?”
尹貴,“是,胳膊上被子彈擦掉一條肉。”
饒是石韻這些天已經見識過各種各樣可怕的傷口,聽了這話也不禁心裡一緊。
加快腳步,跟著尹貴匆匆趕過去。
王督軍正背靠著一棵大樹坐在地上,身上穿著白襯衫,左邊一條袖子已經被血水浸透了。
石韻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蹲下來就問道,“傷口在什麼位置?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頭暈嗎?”
王督軍原本閉眼靠著,身上的血跡雖然嚇人,但臉色卻很平靜,仿佛受傷的人不是他一樣。
這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驀然睜開眼,臉上那連受傷都能不受影響的淡定表情終於出現了裂痕。
沉聲道,“李小姐!怎麼是你!”
石韻的眼睛盯在他那條浸血的胳膊上,“先處理傷口,其它的事情以後再說。”
王督軍卻不肯,“先說清楚,你怎麼會在這裡?”
石韻著急他的傷情,然而卻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王督軍紋絲不動,隻一雙眼睛很鋒銳地看著她。
石韻隻得長話短說,迎著他的目光,一臉真誠,“我是跟著張醫生的誌願醫療隊一起來的,”舉起一隻手發誓,“保證隻是想為抗戰出一份力,沒有彆的心思!”
王督軍,“我沒問你有什麼彆的心思,隻是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該來!”皺皺眉,“一個女人跑到這裡來乾什麼,危險!”
石韻隻想他趕緊配合治傷,“行行,我不該來,不過來都來了,一時半會兒也飛不回去,咱們先把傷口處理了成不成?”
王督軍這才不做聲了,算是默許。
石韻從隨身藥箱裡拿出把小剪刀,小心剪開他那條浸血的袖子,發現那小兵描述得十分準確。
王督軍的胳膊上被子彈擦著了,帶下去一條肉,但並沒有在胳膊裡留下子彈。
放在戰場上這就是輕傷,但現在缺醫少藥,連最基本的止血藥粉和繃帶都沒有,氣候又十分炎熱潮濕,密林裡蚊蟲橫行,一個處理不好就會感染。
石韻皺眉,“沒有藥也沒有乾淨的繃帶了,現在隻能用烈酒消毒,然後……”
沉吟一下,先站起來,告訴旁邊的陳副官,“你先給督軍喝點水,他流了不少血,需要補充水分。”
然後一拉小武,“你和我過來一下。”
那兩人還沉浸在【李小姐忽然出現】的震驚中回不過神,十分的機械地照她說的去做。
石韻帶著小武走到不遠處的樹後麵,囑咐道,“你幫我擋著點,我把裡麵衣服脫下了,那件衣服還算乾淨,可以撕開來給督軍包紮傷口。”
小武頓時有點臉紅,忙背轉身,“我——我幫您擋著。”
張醫生那邊人手嚴重不足,石韻急著回去幫忙,儘量麻利,用十分鐘處理好王督軍的傷就急匆匆回去了。
等她走了陳副官才忽然醒悟,一拍大腿,“我就說那天張醫生一隊人來的時候,我看其中一個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呢,原來是李小姐!我當時竟往男人身上想,當然想不起是誰了。”
滿臉被感動到的樣子,大膽對王督軍說道,“督軍,李小姐從前乾那事肯定是有苦衷的。我就說李小姐是個心中有大義的人呢!上次那批貨直接就送給了我們,這次為了能跟來更是連自己頭發都剪了。”
這個年代的女人最多剪個齊耳短發,幾乎沒人會把頭發剪成男人的樣子,石韻這剪頭發的犧牲在彆人眼裡看著實在太大了。
連勤務兵小武都難得插了句嘴,對王督軍說道,“對您也是沒得說,剛尹貴說他過去找醫生,一開口李小姐就主動來了,路上那個急,比他跑得還快。給您裹傷口的這塊布,也是——咳——也是她能找到最乾淨的一塊了。”
王督軍靠著樹閉目養神,他畢竟不是鐵打的,受了傷之後雖然能忍著不動聲色,但又痛又累,身體上的疲憊不可避免。
隊伍進入緬甸之後,他就敏感地覺察出局勢不妙,那些所謂的友軍隻負責逃跑,不負責打仗,他們頂在後麵的最大作用是掩護英軍撤退。
然而實力懸殊,遠征軍又是匆忙入緬的,隊伍分散,地形不熟,麵對兵力幾倍於己方的日軍完全是在拿命硬抗。
王督軍覺得這是自己從軍以來打得最凶險莫測的一場仗。
不多時,在前方接替他指揮的孫參謀在衛兵的掩護下撤了回來,向來在軍中最有風度的人也灰頭土臉的維持不住參謀長的從容鎮定了。
“督軍,我們暫時把那批小鬼子打退了,我讓隊伍原地休息。韓團長和老古都發電說他們遭遇了日軍伏擊,正在想辦法突圍。”
王督軍的隊伍早在數天前都就被上麵下令分散成幾路,派往各個吃緊的地方救火,散布在從曼德勒到臘戌一線,隻能靠電台聯係。
王督軍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孫參謀過去一屁股坐在王督軍身邊,看了看他被包紮好的手臂,問道,“傷勢怎麼樣?要不要緊?”
王督軍順著他的目光,側眼也去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纏著的布條,那明顯是用衣服撕出來的布條映入眼簾時,壓抑緊繃的心情忽然沉靜下來。
李芸舒一個女人都拿得起放得下,慷慨磊落,敢想敢做,他又何必過於糾結苦惱。
局勢已經如此,唯餘抗戰到底一條路,其它多想無益。
語氣平淡,回答孫參謀道,“沒事,死不了。”
孫參謀剛從血肉橫飛的戰場上下來,還沒有沉靜到他這個程度,呼哧呼哧喘著氣,問道,“督軍,接下來上頭有什麼指示?”
王督軍的回答隻有兩個字,“頂住。”
孫參謀沉默。
這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難!是真真正正地用兵士們的血肉意誌在頂。
王督軍看他一眼,“怎麼,沒信心?”
孫參謀苦笑,讓他拿什麼有信心?
反問道,“督軍,你怎麼想?”
王督軍看著前方密林,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新六軍黃團長遺言:成功雖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
黃團長是新六軍第一批趕赴同古隊伍中的悍將,大義凜然,英勇殉國!
而他的這句:成功雖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卻成了一句口號,一個信仰,鼓舞著將士們在屍山血海中繼續前行。
孫參謀深吸一口氣,“不錯!就是這句話!”
…………
石韻和醫療隊的幾人一直忙到深夜,累得裹著毯子倒頭就睡。
係統忽然輕聲說道,“你怎麼能跟王督軍發誓,說你就是來為抗戰出力的,沒有其它心思呢。咱們是來找他要翾濮鈴的,你這個誓發出來還怎麼要?”
石韻翻個身,迷迷糊糊說道,“不好意思,忘了,你當時怎麼不提醒我?”
這些天滿眼的炮火硝煙,血肉殘肢,滿腦子的救治傷員,翾濮鈴什麼的,真的暫時記不起來了!
係統,——
它那時聽到幾個醫生喊藥品告罄,就跟著著急,拚命在內存裡找這裡有哪些野生植物有藥用價值,可以采來應急,於是——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