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被兩歲大呼小叫地催促著, 顧不上多想, 匆忙趕去了上次和孫參謀見麵的如意居。
如意居在昆明城的南正街上, 是本地很有名的一家酒樓, 即便在是在如今這個動蕩時期,生意也是不錯。
石韻跑到酒樓下麵及時刹住了腳步。
問道,“兩歲,翾濮鈴不是在鐘屹手裡嗎?難道是他來昆明了, 現在就在這酒樓裡?也不知道他帶沒帶手下, 我們這樣上去不安全吧?”
她可沒忘記當初在燕京被鐘屹帶人追得滿大街跑的事兒!
係統答道,“嗯,上麵坐了四桌客人,其中有兩桌人看著像是鐘屹一夥的, 一共有十來個人。”
石韻一聽,立刻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
係統著急, “彆走啊!”
石韻卻走得更快,“不走等著反過來被他們抓嗎?兩歲,你難道忘記了, 不隻是我們想要鐘屹手裡的翾濮鈴,他可也一直在覬覦我們手裡的綠鴞獸紋麵具呢!”
係統忙解釋道, “沒事,他們好像有些矛盾,顧代先生帶著那些人把鐘屹圍在中間,不知道在爭論什麼,看樣子要吵起來了。”興衝衝地提議, “我們可以趁火打劫!”
石韻不由放慢腳步,既然鐘屹那夥人內部有矛盾,自己倒不忙立刻就走,可以悄悄過去看看。
趁火打劫純屬兩歲太樂觀,自己肯定沒那個本事,不過渾水摸魚也許還有可能。
心說我記得這酒樓有個後門,讓我從那邊溜進去看看。
剛一轉身,想往後麵繞,酒樓裡麵就忽然跑出來一個人,差點和石韻撞上。
正是許久不見的鐘屹鐘顧問!
鐘屹看清自己差點撞到的人後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李小姐?!”
石韻一時也有點發愣,不明白這個應該正在樓上和顧代先生起爭執的人怎麼忽然就跑出來了?
兩人麵麵相覷,還是鐘屹先一步反應過來,一把拉了石韻就跑,“快跑,他們馬上就要追下來!”
石韻自然不肯莫名其妙跟著跑,努力想掙開他的手。
鐘屹看她一眼,“我其實正要去找你,既然你主動過來了,咱們就找個僻靜地方說話。”
看石韻滿臉的不信任,顯然是一點都不想和他一起去找個僻靜地方,就又說道,“你跟我走,我就把翾濮鈴給你。”
石韻,——
係統急得直叫,“跟他走!跟他走!”
石韻不乾,“萬一是陷阱呢?!”
這種【跟我走,就給你什麼什麼】的句式實在讓人一言難儘——是經典到快要爛大街的誘拐台詞。
係統保證,“彆怕,如果有危險,我拚著暈幾天也會把你送到到安全的地方去。”
石韻於是默默跟著鐘屹跑起來。
心想兩歲這也算是摸到她的底了——每次都先給吃個保證安全的定心丸。
然而跟著鐘屹跑了一會兒後又覺得不對勁,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眼看著他們再跑就要跑到麗正門了,那城門樓上還有一副【節約獻金】的宣傳圖,是號召大家為抗日捐款的。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裡就快要到石韻住的地方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兩個人一起奔跑太引人注目,看看跑出這麼遠後麵也沒人追來,鐘屹就放慢速度,開始走路,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姿態還挺閒適。
聽到石韻問話就回頭微微一笑,用帶著些許戲謔的口吻反問道,“李小姐覺得我這是要去哪兒?”
石韻臉一沉,停下腳步。
她住的院子現在不止她一人,那裡已經被改建成了一個小作坊,熊青岩接了幾個熊家村的村民過來,幫著她一起配置藥材。
把鐘屹這個身份有問題的人招惹過去會給那些人帶來危險,真出了事兒,兩歲隻能保證自己一個人的安全,沒能力管彆人。
正要開口說話,鐘屹卻又轉個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開個玩笑,李小姐彆介意,咱們走這邊。”
石韻繃著臉,全神戒備地跟在他身後。
鐘屹對石韻警惕的目光渾然不覺,自顧自十分悠然地信步前行。
石韻悄悄對係統說道,“兩歲呀,我怎麼覺得他不太對勁兒。”
係統也說,“我也覺得,他的走路姿勢太瀟灑了。這姓鐘的雖然一貫會裝模作樣,但超然得過了頭肯定也有問題。”
鐘屹仿佛是對昆明城的地形很熟,遇到岔路或是需要轉彎的時候都毫不遲疑。
約莫半小時之後,兩人來到了郊外一片僻靜的小竹林。
石韻嘴角直抽,這個小竹林雖然離她住的院子有點距離,但也是她經常會來的地方。
昆明四季如春,草木繁茂,這片林子裡有不少七葉蓮,天南星之類的草藥,石韻有空就會來找找。
鐘屹神態溫和客氣,“李小姐,這個地方怎麼樣?”
石韻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於是便淡淡答道,“不錯。”
鐘屹點頭,故意道,“我也覺得不錯,既清靜又方便,咱們在這裡說會兒話沒人打擾,一會兒你回去也方便。”
石韻,“你怎麼知道我回去方便?”
鐘屹跟沒聽出她不善的語氣一樣,笑道,“這裡不是李小姐經常來的地方嗎。”
石韻忍不住“哼”了一聲,諷刺道,“鐘先生對我的事情知道得還真不少!是不是連我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睡覺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鐘屹連連擺手,“李小姐快彆這麼說,我怎麼可能乾這種窺探小姐家什麼時候睡覺的齷齪事情。”
石韻目光不善地看著他,心道你敢說沒有派人來調查我!
鐘屹聳聳肩,倒也承認了,“我確實有派人來調查過李小姐的一些事情,不過他們也就是查查你日常做些什麼,經常去哪裡而已。有來有往嘛,你們的孫參謀不是也一直派人在打探我的消息。”
石韻,“看來你們的消息比孫參謀的更靈通。”
鐘屹笑笑,“大日本帝國對偵查人員的培訓還是成績斐然的。”
石韻皺了皺眉頭,“鐘先生,當漢奸並不是什麼榮耀的事情,這樣的話建議你還是少說。”
鐘屹臉色微變,轉開臉,望向不遠處一叢鬱鬱蔥蔥的竹子。
過了一會兒忽然輕聲說道,“我父親是日本人。”
石韻一愣。
係統也很驚訝,感歎道,“真看不出來啊!”
鐘屹平時說話做事,一點沒有日本人的影子,舉手投足間甚至還有點老派文人的風格,讓人不由要猜想他家中肯定有親近的長輩是前朝老學究之類的人物,所以才能把他培養成這個樣子。
又聽鐘屹接著說道,“我母親是中國人,我小時候一直住在外公家裡。”
石韻恍然,怪不得看不出來呢,原來鐘屹隻能算一半日本人。
鐘屹輕聲道,“我母親家是河北潘家堡的一個書香世家,我小時候外公親自給我啟蒙,教我讀書寫字。”說著笑了一下,“他老人家學問淵博,比顧代先生也不差的,對我又極為耐心,我跟著他學了很多東西。”
他的神氣十分溫和,臉上笑微微的,語氣裡滿是懷念,雖然是在和石韻說話,目光卻看著不知名的地方。
石韻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有些反應不及,愣愣看著他。
鐘屹的目光忽然轉向她,“李小姐,我知道你前夫是《抗戰先鋒》報的主編,你們最近來往密切,那你有沒有讀到過《抗戰先鋒》報上的一篇報道,名字叫做《血染潘家堡,敵軍再犯令人發指的獸行》?”
那篇文章報道了日軍在河北潘家堡燒殺搶掠,最後又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一千多平民遇難,幾十戶人家被殺絕。
石韻張張嘴,頓了頓才發出有點乾澀的聲音,“看過——難道那個潘家堡就是你外公的家裡?”
鐘屹,“沒錯。”
他的神情很平靜,但卻讓人覺得無端悲涼。
石韻已經不知自己該說什麼了,“你——”
鐘屹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我趕去的時候已經晚了,隻看到一片被血水浸黑的土地,和一個小土丘,據說我外公一家和幾戶鄰居都埋在裡麵。我的外公,我的兩個舅舅,我的表弟和表妹,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小時候,一到逢年過節,舅舅就會帶我出去玩,表弟會求我幫他們做功課,舅母和表妹會給我做衣服……”
忽然神經質地一笑,自言自語道,“也好,沒讓我看到他們的屍體,看到他們去世時的慘狀,否則我一定受不了。”
又再轉眼看向石韻,問道,“李小姐,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石韻,——
怎麼辦?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