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瑞霖一來急朋友所急;二來自己心裡也七上八下的, 又是擔憂又是納罕,於是比顧明仁走得還快。
拉著他先去找了汪學士, 直接就用顧明仁的臉色說事,對汪學士道顧庶常這幾日修書太過認真,以致過於勞累,有些頭暈目眩,想請半日假, 回去休息休息。
汪學士看顧明仁臉色蒼白,眼睛下麵都有了隱隱的青暈,確實是個連續數日勞心費力的樣子, 便大手一揮, 準了他半天假,讓仲瑞霖將人送回去好生休息。
兩人坐上顧府的馬車,直接就去了京城中最繁華的地段——想要打聽消息,最好的地方莫過於熱鬨的酒肆茶樓。
…………
京城太白樓。
詩仙李白號稱無酒不成詩,能借他的字為名, 樓中的陳年佳釀自是京城一絕, 什麼時候去,酒樓中都是賓客盈門,生意興隆。
仲瑞霖和顧明仁一進到酒樓之中就見到大堂中熱熱鬨鬨, 有個五短身材,脖子甚粗,說起話來聲如洪鐘的食客在中間一桌上口沫橫飛地說著什麼,周圍幾桌都坐得滿滿當當, 所有人一起伸著脖子聽他講。
湊近了仔細一聽,發現這人正是在講新近在京城中聲名鵲起的顧真人的事跡。
說的是顧真人前月在白虎崗智擒悍匪,為民除害的經過,講得有聲有色,跟他親眼見到的一般,說到精彩處,周圍聽得津津有味的食客們還會一起叫好喝彩,搞得酒樓裡好像說書的茶館一樣喧鬨。
仲瑞霖和顧明仁對望一眼,不等跑堂的夥計來招呼,就轉身出門,又去了不遠處的三元樓。
三元樓原名叫做百香樓,後因住過一位連中三元的才子而更名,他家的酒菜比太白樓要略遜一籌,不過總有些文人雅客,為了沾沾三元的文氣慕名而來,所以生意也不差。
仲,顧二人裝作是普通客人,進去後沒要雅間,隻隨便點了一壺酒兩個小菜在外頭的桌子上略坐了坐。
然後就聽了滿耳朵古月庵顧真人妙手仁心,製藥救人的義舉。
周圍有好幾桌客人都在談論此事,說道從上月開始,顧真人每隔七日就會派弟子在京城濟泰藥堂坐診,凡是年過五十,家境貧寒的老人都免收診金,還有安神丸,逍遙丸,補中益氣丸等對症丸藥贈送。
眾人都嘖嘖稱讚,說道顧真人委實是仁心仁術,活神仙降世也不過如此了。
仲瑞霖和顧明仁隻顧得豎著耳朵聽周圍人說話,酒菜都放涼了也沒吃上幾口。
從三元樓出來之後又去了兩間茶館,發現大家都跟約好的一樣,連說書的唱曲的都會在說唱的間隙,來兩句顧真人如何如何——
從最後一間茶館出來後,仲瑞霖便晃晃頭,暗道果然是眾口鑠金,自己連聽了兩個時辰的顧真人其人其事,且全都是些溢美誇讚之詞,便幾乎真的也要以為這是一位真正的仙師高人了。
對顧明仁道,“看來黃兄的消息沒錯,這位顧真人如今在京城中名聲大噪,很有些風生水起之勢。應當是一位有些本事的人物,隻不過其人的身份還是不好說。”
顧明仁卻沉默不語,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殆儘。
他姐姐的事情都不瞞他,尼姑庵配藥,白虎崗剿匪都確有其事——顧思瑛親口和他說過的。
當然,細節處稍有不同。
讓尼姑們配藥不是為了懸壺濟世,而是為了掙銀子。
各種丸藥賣出去後顧思瑛要和尼姑們分賬,顧明仁記得清楚,她們九一分成,他姐姐分九,尼姑們分一,當時他就在心裡慨歎,這簡直是明搶尼姑們的錢。
白虎崗剿匪也不是為民除害,而是白虎崗的山匪時運不濟,出門沒看黃曆,劫道竟然劫到了顧思瑛的頭上,搶走了她一車貨物中最值錢的一包人參。
他姐姐連尼姑們的銀子都要壓榨乾淨,對山匪們自然更不會客氣,直接追上白虎崗,奪回了被搶的人參不說,還反過來洗劫山匪的家當。
所以這位忽然在京城中聲名鵲起的顧真人是他姐姐顧思瑛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喟歎一聲,帶著仲瑞霖就往停在路邊的馬車走去,“回去吧。”
顧家的車夫看大少爺和仲公子的臉色都不好,便也小心翼翼不敢亂說話,聽大少爺吩咐先送仲公子回去便一抖韁繩,穩穩地駕著車向右手邊的思賢街拐去。
車子剛駛上思賢街,仲瑞霖忽然“咦”了一聲,指著街角處的兩人道,“那不是太白樓那人嗎?”
顧明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五短身材,頸粗頭大的中年男子和一個身穿粗布衣衫,頭上包著頭巾的高壯女人相對而立,說了幾句話之後,那女人就拿出一個小荷包給了他。
五短身材的男子特征明顯,十分好認,正是方才在太白樓大力宣揚顧真人事跡的那人。
他接過小荷包,拿在手裡掂了掂,然後露出個滿意的笑容,轉身離去。
他走之後,緊跟著又過來一個帶著個小姑娘的老者,老者手中拎著胡琴,小姑娘則拿著拍板,應該是靠賣唱謀生的祖孫倆。
老者也和那個包著頭巾的女子說了幾句話,從她那裡拿了個小荷包後帶著小女孩轉身走了。
仲瑞霖被這情形鬨得心中疑惑,馬車駛過去了還一直探身回頭去看。
顧明仁拉他一把,“仲兄,小心閃了脖子。”
仲瑞霖這才坐回來,皺著眉頭思索,“若我沒看錯,那女人遞出去的兩個荷包裡應該是銀子。看樣子他們是在私下做什麼交易。”
顧明仁心情沉重地點頭,“沒錯。”
仲瑞霖曲起手指,輕敲額頭,腦中已然有了一個影影綽綽的猜測。
“那矮個男子和賣藝的祖孫倆都向這個包頭巾的女人拿錢,那他們九成是乾了相同的事情。”
顧明仁已經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歎了口氣,“沒錯。”
仲瑞霖繼續道,“且這種當街立等著給錢,很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銀貨兩訖的意思。應該就是他們不久之前才替那女子做了什麼事,那女子滿意了便當場付錢。祖孫倆不好說,但矮個男子咱們是才遇到過的,他之前是在太白樓裡和人談笑風水,大肆宣揚顧真人的義舉,難道——不是他自己隨口說起,而是有人給錢專門讓他去說的?另外那祖孫倆就是當街賣唱說書的,要想替顧真人揚個名,傳播些她的義舉善行自然更容易,剛才茶館裡的那些人便是這般——”
說到這裡已然抓到了重點,猛然抬頭,“我知道了!怪不得顧真人在京城中忽然就聲名鵲起,婦孺皆知,這是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在替她大肆宣揚!”
轉念一想又皺眉道,“這樣不遺餘力地鼓吹宣揚,背後之人隻怕就是那位顧真人自己,會這般行事又怎可能是真正的高人。”
顧明仁,“她是另有目的。”
仲瑞霖轉頭看他,“你怎知道?”
看清了顧明仁那凝重無比的臉色不禁驚訝,“你真的覺得那人是你——你姐姐!這不可能吧!”
他一開始還有些疑惑,但在外麵打探了這一大圈後卻覺得不像了,畢竟有如此的手段膽識,應當是個心機深沉的老江湖才對。
顧明仁道,“你不覺得那女子很像是庵中的尼姑,因為沒有頭發所以才在頭上包個頭巾遮掩。”
仲瑞霖剛就覺得街角給錢的女人模樣怪怪的,經他一提醒,立刻醒悟,“不錯!一般包頭巾的婦人,鬢角會露點青絲出來,剛才的女人卻沒有,果然是沒頭發的。”讚道,“明仁賢弟,你這眼光當真犀利。”
顧明仁苦笑,“不是我眼光犀利,是我姐姐從古月庵回來時就帶回來了幾個這般模樣的侍女。”
連頭巾上的花色都一模一樣。
…………
顧明仁送過了仲瑞霖,匆匆趕回顧府,卻在門口遇到了同樣提前回府的顧侍郎。
顧明仁這些天體諒他爹不容易,那日被顧思瑛當眾鬨了一場,揭開了許多陳年舊事,傷及顏麵不說,隻怕心裡也要不好受,卻連躲一躲清淨,找個地方傷春悲秋的功夫都沒有,照樣要忙於公務,日日早出晚歸,著實辛苦,因此也便一直沒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