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睿明被紀長史一瞪,這才壓住情緒,緩了口氣後將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原來昨日仲尚書家的公子仲瑞霖忽然去三千營求見了顧真人。
說是兵部右侍郎虞峴虞大人被人彈劾下獄時顧真人的父親顧侍郎曾修書給晉王和地方上的幾位官吏,請他們一同上書陳情,為虞大人洗脫罪名。
那虞峴是個難得的清官,剛正不阿,本就一點錯都揪不出,隻是因為得罪了王公公才被誣陷入獄,後來見替他說話的人太多,連地方上的幾位王爺都出麵力保虞大人清白,王公公迫於壓力,隻好將人放了。
但他這口氣咽不下去。
不知從哪裡得知了顧侍郎曾參與營救,還給地方上的藩王和官員遞送了密信,請他們出麵保人,於是便遷怒在他身上,又給羅織了個私通藩王的罪名,命人將顧侍郎抓進昭獄。
王公公這口氣大概是憋久了,這件事做得雷厲風行,早上親自去陛下跟前求了口諭,下午錦衣衛就直接闖進官署抓走了顧侍郎。
之前沒有一點預兆,打得朝中清流一派措手不及,等張,常兩位閣老知道的時候,顧侍郎人已經在昭獄裡了。
顧家人丁單薄,隻一個剛進翰林院的兒子在四處奔走求助。
仲公子與顧家的兒子是至交好友,不忍朋友如此勞心傷神,想起顧家二小姐受封了護國薦善嘉行香沅真人,或許能幫上點忙,便瞞著他來找了顧真人。
紀長史聽到這裡便皺眉道,“據我所知,顧真人與她父親的關係可不怎麼好,怎麼會管這事?”
方睿明歎口氣,“顧家大公子是顧真人的雙胞弟弟,顧真人確實和她父親顧侍郎關係不睦,但和弟弟的關係卻好得很!怎忍心在弟弟焦頭爛額的時候袖手旁觀。”
其實石韻並不是因為舍不得顧明仁才管了這件事,畢竟被關進昭獄的是顧侍郎又不是顧明仁。
她現在已經很能收斂住自己的無原則寵弟情緒,不會一碰到顧明仁的事就熱血上頭。
隻是仲瑞霖見她時態度十分懇切,說道我自問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也隱約知道一些你家的事情,因此不會像那些假道學一樣因顧侍郎是你父親就用大義孝道來壓你。
我這趟來相求,一是不忍明仁賢弟拖著具羸弱身軀四處奔走求告,希望你能看在姐弟情分上回京去照顧照顧他。
二來也是因顧大人清正明睿,是朝中棟梁,若是因搭救虞大人的義舉而被奸佞所害,那當真是朝廷之難,百姓之痛!禍國殃民的權監必然更加猖獗,忠良賢臣更難有立足之地。朝政腐壞,奸佞當道,最後遭殃的還是黎民蒼生!若是真人有辦法,能助一臂之力,在下懇請真人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伸一伸援手。
石韻沉默半晌。
在心裡問係統,“兩歲,顧侍郎這樣的人竟然還是好官?”
係統也沉默,分析計算了半天,最後也不得不承認,“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來看,他還真是個難得的好官,既有本事又不迂腐,上次李延慶和人說話,我悄悄聽了一耳朵,他們都很敬重顧侍郎,說他為官清正嚴謹,敏而不驕,胸有丘壑,日後必然是要入內閣的。”
石韻有些不信,“這怎麼可能?”
係統客觀答道,“沒什麼不可能,對家裡小妾庶女不好和做好官並不衝突,畢竟現在的德道觀念和後世有很大區彆。就好比你養了隻兔子,開始養得不錯,後來因為工作壓力大,忽視了它,不小心把它給養死了,大家會同情兔子,但誰也不會因為這個就說你道德敗壞是不是。”
石韻又沉默。
說實話,她很不喜歡顧侍郎,用她的現代眼光來看,這人就是害死顧思瑛母親的凶手,所以一點都不想管他。
但係統說的沒錯,抬眼對上了仲瑞霖坦誠懇切的目光,張開嘴,拒絕的話不由自主地就變成了,“我會去救他。”
仲瑞霖臉上閃過欣喜之色,站起身來衝她深深一躬,“顧真人雅量高義!仲某在這裡先行謝過。”
石韻心情不好,板著臉擺手,“不必了。”
抬眼看了仲瑞霖一眼,淡淡道,“仲公子請先回吧。”
仲瑞霖被她看得背後一涼,壓力陡增,身子微欠,竟是有點不敢坐著了,不由自主地就想站起來垂手答話。
忙穩了穩心神,懇切道,“此事重大,真人先彆急著趕我走,不妨將你的打算說與我知道,我今晚趕回去,會同了明仁賢弟,一起和張,常兩位閣老再參詳一下,他們那邊應該也有安排,大家同心協力一起營救顧大人。”
顧真人身份特殊,仲瑞霖猜她應該是要去求見陛下,直接求情。
而王若彧之所以能隻手遮天,就是因為他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皇上也信他。
既然顧真人願意出手相助,那她這次麵見皇上的機會就絕不能浪費,需要回去和張,常兩位閣老好生商議一下該怎麼利用才行。
石韻,“錦衣衛抓人進昭獄,可以不經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法,直接刑訊定罪,你覺得那姓王會留時間給你們慢慢商議籌劃如何救人?”
仲瑞霖臉色一黯,“那也沒辦法,我們這邊隻能儘力而為……”
石韻打斷他,“隻怕一進昭獄就要酷刑上身,不消半天就能屈打成招,就算他能抗住不招,等你們慢悠悠的幾天商議下來,再救出來也是半死人了,還有什麼用!”
仲瑞霖神情更加黯淡,知道就是如她說的這般,王公公既然抓了人,就不可能再手軟,必然要吩咐手下在最短時間內把顧侍郎的罪名坐實。
勉強道,“隻盼顧大人吉人天相……”
石韻已經站了起來,先對百草道,“去讓赤鳶和橙鳶帶上咱們的人;再讓常軾攜,趙長健,陸明真那幾個各自帶五個最得力的手下,半個時候後到大營門口集合,跟我去一趟京城。”
然後才轉頭對仲瑞霖道,“我直接帶人去昭獄把顧侍郎要出來。”
仲瑞霖睜大眼,心中砰砰亂跳,“這——!!”
顧真人的意思是她要直接去昭獄搶人?!她剛才點的那幾個好像都是三千營的武將。
三千營對上錦衣衛!!
這要出大事了!
…………
紀長史聽了方睿明的轉述也驚得跳了起來,“這怎麼行!”
三千營的武將去了,鬨出事來可是要算在他們王爺頭上的。
急道,“顧真人真把他們帶去了?”
方睿明點頭。
紀長史,“這怎麼可能!他們就算被顧真人打服帖了也不至於這麼聽她的話,這種大事都敢擅自亂來!”
方睿明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子。
紀長史狠狠剜他一眼,“延慶呢,他怎麼也不管管?”
方睿明用氣死人不賠命的耿直語氣道,“管了呀,他負責留在營中穩住夏指揮使。”
紀長史聽了簡直要痛心疾首,虧他一直認為李延慶持重沉穩,沒想到骨子裡竟然和方睿明是一路貨色,一樣的靠不住。
他卻不知道李延慶去到三千營這兩個月,徹底被震撼到了,從而將顧真人的位置放到了心中一個極高的高度。
顧真人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幾乎將三千營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徹底整頓了一番。
兵士們的麵貌煥然一新,人人奮勇爭先,日日勤加操練。
李延慶先還十分詫異,不知道這大營中的上萬將士怎麼就會這麼聽顧真人的話。
要知道,帶兵可是一門大學問,隻一點——不服管,就夠新上任的長官頭疼,況且渝王說是讓顧真人去大營中幫忙管管,其實她沒名沒分的,連新上任的長官都不是。
按理說沒有實權的人,去到軍營裡恐怕連個火夫都指揮不動。
李延慶懷著這個疑慮,靜心觀察了數日之後才終於搞明白,實權什麼的,也是因人而異。
你要是沒本事,就算是皇帝親自封你個大將軍,到了軍中也有可能被下屬們架空;你要是有本事,哪怕沒名沒分,隻得了渝王殿下一個口頭邀約呢,也能在軍中樹立威信,將眾將官治得服服帖帖。
如今的三千營中做到了真正的賞罰分明!
兵士們表現得好就賞,表現不好就罰,監管嚴格,處置更是十分的公正公平,所以下麵的人也沒什麼怨言,都勤勤懇懇的操練。
不上進的咬牙操練是怕被罰,有上進心的努力操練是想早日得到升遷。
隻不過【賞罰分明】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難,也就顧真人這樣的高人,能夠傲視全營,誰的麵子都不賣,誰的關係都不認,隻管我行我素,才可以做得到。
小兵們被嚴格管起來,有名號的武將們也不能閒著,被顧真人分成幾組,每日保證有一組輪值執掌營中事務,監督兵士們操練,餘下幾組就去顧真人在三千營中設置的臨時學堂學習。
李延慶一開始以為諸位將官們被管得像國子監的學生一樣,日日要去聽夫子講課,恐怕都會有些怨言。
然而很快就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顧真人教授的內容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武技,二是兵法。
自從第一日教授武技時,顧真人教了常軾攜一套前朝常勝將軍薛無敵獨創的薛家槍法之後,眾武將就都瘋了,拚了命也要擠進顧真人在三千營中設立的臨時學堂。
要是有幸能得顧真人親自指點一番,那真是要興奮得三天三夜睡不著。
時人都是敝帚自珍,稍許厲害些的功夫都是各家的傳家寶,什麼槍法刀法全部傳子不傳女,隻要有兒子,那連徒弟都不能傳授,外人更是彆想摸著點邊兒,寧可傳著傳著失傳了,也不可能隨意教給外人。
像顧真人這樣公開教導,連拜師都不用就能學到的好事,傻了才會不去學。
而兵法課更是玄奧精妙,深入淺出,古往今來,上百套陣法都要詳細講解,附帶還有很多野外作戰知識,上至天文,下到地理,都被囊括其中。
大家不知道這都是係統給準備的教案,它的內存豐富,又能通過運算分析,製定出最適合他們的內容。
所以一個個都對顧真人高山仰止,能把這麼多不傳之秘都教授給他們,那即便沒有行過拜師禮,他們也自認為是顧真人的門下弟子了。
時人尊師重道,師徒關係堪比父子,師傅的爹被抓進昭獄,那就是他們的祖父被抓進昭獄,師傅要帶他們去救人,他們自然要義不容辭地跟上。
就連夏指揮使也隻是意思意思攔了一下,李延慶一來勸阻,他就順杆而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