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兩月的時間, 大顓的天下就已經風雲變幻,世道大亂。
京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 街道上的小商販們一夕之間消失殆儘。
酒樓茶肆也關了不少, 少數幾家還開著的, 也全沒有了往日的熱鬨,門前冷落,車馬稀疏,再沒有了小二熱情招呼客人的聲音, 食客們靜悄悄地進去再靜悄悄地出來, 好似在與店家偷偷做生意一般。
不少豪門富戶擔心蒙古鐵騎會乘勝追擊,長驅直入,一路打到京城, 已經開始做舉家南遷的準備,悄悄派遣家仆前往南方購房置產。
…………
石韻沒坐馬車,戴著帷帽沿街而行,特意要看一看外麵現在的情況。
開始時隻覺街麵上一片蕭索,偶爾有幾個路人走過,也都個個行色匆匆, 滿臉的不安惶然。
再走一會兒, 就見有一隊蒙著厚油氈的騾車, 被十幾名健壯家仆押運著朝出京的方向駛去, 一路車轍深深,車上顯然是裝滿了東西。
石韻看著那隊騾車沉思,覺得打頭那個押車的男仆有些臉熟, 好像在哪裡見過。
係統記性好,立刻就說出來,“他曾經護送鴻臚少卿李大人家的夫人去過古月庵,是李家的家仆。”
方睿明這時正好從後麵趕了上來,就聽見顧真人在自語道,“所以那幾輛車應該是鴻臚少卿李軒敞家的了。”
方睿明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頓時皺起兩道英氣的濃眉,憤憤道,“這些貪生怕死之輩,出了事不思如何力挽狂瀾,報效家國,隻想著要如何保住老婆孩子和那點家財,真是愧對朝廷!愧對陛下!”
石韻對愧對陛下這一點絲毫沒有同感。
陛下一個任性,就把二十萬人的性命都賠了進去,是他愧對那二十萬無辜的將士,和那些將士的父母妻兒還差不多。
不存在彆人愧對他一說。
隻不過也認為不能任由大臣們繼續這樣亂來。
加快了腳步,“朝廷高官都開始這樣大肆運送家產出京,一副做好了要棄城逃難的準備,人心哪裡還穩得住?不等蒙古人打過來,京城裡恐怕就要大亂了!先去見渝王殿下吧,隻是不知他現在能管多少事。”
她擔心渝王是個閒散王爺,除了三千營沒有其它實權,管不了這些,那就還得另想辦法。
卻聽方睿明道,“真人放心,皇上出征前下旨命渝王殿下監國,代理朝政,他定然管得了。”
石韻聽得眉頭跳了跳。
監國!
羽人體質帶來的野心不由再度冒頭,心中一陣悸動,沒想到兩月不見,渝王竟然就混到了個監國的差事,還真是——真是挺讓人羨慕的。
…………
被石韻羨慕的渝王這會兒正焦頭爛額。
他被陛下離開時委以了監國重任,當時也沒多想,隻以為皇兄也是年輕人心性,想要過一把策馬揚鞭,馳騁沙場的癮,反正他帶著二十萬大軍呢,安全肯定沒問題,估計去邊關轉上幾日,玩夠就回來了。
因此渝王隻打算低調一些,監國期間莫要去碰不該碰的事情,儘量安安穩穩地堅持到皇兄回來就好。
沒成想,皇兄和他帶去的二十萬大軍一去不回——到邊關打了一仗就全軍覆沒!
喪全軍於一役,順便還折騰死了上百名隨駕出征的肱股之臣,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消息傳回,朝野震驚!
說朝野震驚,那都是文雅的說法。
朝中那些官員們這些日儀態儘失。
傷痛哀嚎,捶胸頓足者有之;
目眥欲裂,吵嚷著速速救駕者有之;
兢兢戰戰想要立刻遷都避難者更是大有人在;
……
甚至還有人在吵國不可一日無君,需要另立新皇;
……
另立新皇的事還沒吵明白呢,又有人開始吵是讓兩歲小皇子繼位還是讓渝王繼位!
……
整個朝堂上鬨成了一鍋粥,還是一鍋煮得正開,咕嘟咕嘟冒著泡的粥。
渝王白天要麵對這樣一幫朝臣,晚上還要絞儘腦汁地去安撫自從得到噩耗後就日日以淚洗麵,差點把眼睛哭瞎的太後。
簡直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這日子沒法過了。
這天覺得實在有些撐不住,下了早上的朝會之後,沒有去後宮陪太後,而是帶著侍衛悄悄回了自己的王府,想要清靜清靜。
剛踏進自家王府的大門,就有下人急忙來稟報,“王爺,顧真人來了,李延慶李公子先接待了,在前廳陪著真人說話。”
渝王眼睛頓時一亮,驚喜道,“顧真人出關了!”
就連他身後跟著的紀長史聽到這個消息也是精神一震。
顧真人出關,這是好事啊!
雖然暫時還不知顧真人能在如今這麼個混亂的局麵中起什麼作用,但顧真人是一位真正的高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是鐵板釘釘的事情,隻要她願意,總能幫上些忙。
然而那下人又苦著臉說道,“兵部尚書虞大人下了朝也來找您,正巧和顧真人撞上,他二人……他二人……唉,虞尚書和顧真人他們……他們……”
那二人不知怎麼回事,一言不合就拍桌子吵了起來,把他這個見慣了世麵的王府下人都驚住了,一時不知該怎麼形容那場麵。
紀長史聽著著急,替渝王斥責道,“他二人怎麼了?你說話利索點!王爺現在何等繁忙,哪裡有時間在這裡聽你結巴!”
那下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說辭,顧真人和虞尚書又都身份特殊,特彆是顧真人,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他不敢亂說不敬之語,急出了一頭汗,最後才乾巴巴憋出來一句,“顧真人和虞大人言語不合,鬨得——不大愉快。”
其實豈止不大愉快,虞大人怒斥顧真人為妖道,顧真人則是一掌拍裂了虞大人手邊放茶盞的桌子。
好家夥,那花梨木的硬桌多結實啊!放在普通人家,傳三代都沒問題,結果被顧真人拍了一掌後竟然“哢嚓”一聲就裂開了!
最要命的是,顧真人拍那一下時,眼睛根本沒看桌子,而是冷冷盯著虞大人,那意思仿佛是虞大人要是再敢口出不敬之詞,第二下就要拍他身上了。
嚇得李延慶和方睿明兩個一邊擦冷汗,一邊硬是壯起膽子攔在了中間。
渝王聽他那吞吞吐吐的口吻,就知顧真人和虞尚書怕是鬨得厲害了,衣裳都顧不得換,抬腳就往王府前廳去。
紀長史連忙跟上,心中那點聽到顧真人出關時的驚喜已經蕩然無存,又是莫名又是焦急。
莫名的是明明顧真人的父親顧侍郎數月前才為了營救虞峴之事被王若彧迫害,顧真人為救父折騰出了偌大的動靜。
兩家應該是極交好才對,這兩人卻為什麼又鬨了起來?
焦急的則是現在朝中一團混亂,群臣人人自危,也就這位新近升任兵部尚書的虞大人是個既有本事又有擔當的人物,在此危急時刻能夠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是渝王現如今在朝中能夠倚仗的少數幾人之一。
他要是和顧真人之間起了齟齬,對渝王可是大大的不利。
…………
那一邊,李延慶和跟著石韻一起趕來的方睿明都有些傻眼。
小半個時辰之前,虞尚書和顧真人幾乎是前後腳到了王府。
王府中接待這二位的,從李延慶到送茶水的下人,誰也沒想到要把這兩人隔開,兩個人自然就碰上了。
虞峴虞尚書三十八九歲的年紀,相貌清正,目光炯炯,因前些年一直在地方上曆練,所以說話行事比之朝中眾大臣更多了一分腳踏實地之感。
也正因如此,虞大人生平最不喜的就是不自量力,越權妄為之人!
明明沒那個本事,卻要越俎代庖,去乾自己沒資格乾,也沒本事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