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提醒石韻, “咱們沒有路費,你的個人財產現在全部都裝在那邊的綠書包裡,我剛數了一下, 一共隻有三十六塊五毛八分, 還有五斤二兩本省糧票,這點錢去鄉下當知青還可以,去首都可不夠。”
石韻停下手裡的工作, 手指輕叩桌子想了想,然後告訴它, “不怕,趙家有錢, 部隊上應該還能弄到全國糧票,我可以跟他們要點出來。”
係統覺得她這樣一臉淡定,手指輕敲桌子想問題的模樣分外眼熟, 活脫脫一個穿著白道藍底運動衫, 編著兩條麻花辮的變裝顧真人。
從前的顧真人風華絕代, 愛穿一襲燦若雲霞的紅衣,長袖裙擺隨風飄搖,仿佛立於雲端之上,不似世間人物。
現在的顧真人運動衫綠軍褲,轉頭回身間就會甩動兩條及腰的麻花辮,形象有點愁人。
這落差真不是一般的大。
係統很是無語了一陣。
過了好半天後才又繼續問道, “你打算怎麼要?按理說, 你把趙衛國打成這個樣子,他們家現在最想做的應該是和你斷絕關係,然後再把你趕出趙家,讓你回鄉下種一輩子地, 怎麼會再給你錢?”
石韻找出一張薄薄的白紙,蒙在趙家屯大隊給薛彩霞開的探親介紹信上,開始很仔細地描上麵大隊部的章,準備以此為模板再刻個紅薯章出來。
這是個精細活,她又許久沒乾過了,有些手生,所以屏氣凝神,先不說話,直到仔仔細細都描好了才抬起頭,先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再回答係統道,“本真人不是那麼好打發的,想和我斷絕關係就得出錢,不然他們彆想好過。”
係統擦汗,竟然還在自稱【本真人】!
頓時放下了要怎麼和趙家要錢的問題,改為思索她這個羽人後遺症要怎麼治療一下才好?
…………
很會見風使舵的孫阿姨中午給石韻做了一鍋香噴噴的蔥花蛋炒飯,配上綠油油的小青菜,還自作主張開了一個橘子罐頭,舀出半碗橘子瓣糖水充作甜湯。
石韻之前一直在當尊貴無比的國師,養尊處優,吃的都極為精細,因此精神上並不饞這些吃的。
但耐不住身體缺營養,薛彩霞下鄉快一年了,缺油水,缺維生素,缺糖,缺鹽,什麼都缺,估計回來這兩天也沒吃到什麼好東西,因此蛋炒飯和小青菜看在她眼裡是極普通的家常飯,吃進嘴裡卻品出了珍饈美味的味道。
一口氣吃了兩碗炒飯,一盤青菜,再加一個橘子罐頭。
飯後石韻不得不暫停了手頭的刻章工作,改為出去溜達一圈消消食。
趙家住的是寧市鬨中取靜的地方,乾淨整潔的街道兩旁梧桐成蔭,沒有混亂的裡弄或是家屬區,隻有十幾棟很有年代感的小洋樓依次林立,解放前這裡應該是個富人聚居區。
走出了這條街,再步行過兩個路口就到了寧市的市中心,有百貨大樓,食品店,電影院,工人文化宮,本市最大的國營飯店也在這裡。
石韻散步散進了百貨大樓,隨意轉一圈,買了兩件帶有很多小扣子的內衣,做工還不錯,上麵掛了個出口轉內銷的牌子,不用布票,但價格很貴,兩件就用掉了薛彩霞一半的財產。
從百貨大樓出來後又溜達進隔壁食品店,再買了點不要票的高級糖果餅乾就又花掉了趙彩霞另一半的財產。
看看隻剩幾張毛票和分幣的手絹包,忍不住感歎,“這點錢可真不禁用!”
係統也被之前國師府的奢靡生活腐化,已經過不慣苦日子,一路上直歎氣,“這也太窮了。”
它在百貨大樓裡看上一台上麵印有:備戰,備荒,為人民!字樣的紅星牌收音機,但那東西要一百多塊,還要票,根本不是薛彩霞能消費得起的。
石韻安慰它,“這東西路上帶著不方便,買回去你也隻能玩今天一晚上。不如買成點心和糖,還能帶著路上吃。”
係統很鬱悶,點心和糖確實是能帶著路上吃,問題是它也吃不著啊,它就想買個收音機玩玩。
石韻在外麵轉了一圈,消化了午飯,順便花光了薛彩霞的存款,然後就又回到趙家繼續刻她的章。
隻不過下午不是很清淨,陸續有人過來敲門打聽情況。
來的人是附近的鄰居,清一色的阿姨大媽,不過也都身份不低,不是退休乾部就是高級乾部的家屬。
她們有的是早上隱約聽到這邊鬨出動靜的;有的是看到老胡家孩子和警衛員用自行車推了趙衛國出去的;還有的就隻是聽說趙家早上好像出了什麼事,好奇過來看看。
孫阿姨有心把早上的鬨劇說成是家裡兄弟姐妹間鬨的一點小矛盾,幫趙家掩飾過去。
不然這當哥的和繼母帶過來的妹妹打架打到進醫院的事情,怎麼說都不好聽。
可惜隻要一有人來打聽,薛彩霞就必然要下樓來,來人一抬頭正好能看見她臉上的傷,頓時都要驚呼一聲,然後驚訝詢問怎麼回事。
薛彩霞倒也不亂說話,隻垂下頭,低低地說一句,“是趙衛國打的,他當時掄圓了胳膊打上來,一下子就把我打得趴在地上了。”
她聲音平靜,幾乎沒有起伏,可是聽的人卻能從她瘦弱的身形,青紫的傷痕,低垂的眼簾,甚至周身壓抑的情緒中感覺到其中的可憐無助。
她們一想到趙衛國一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竟然在家這樣打後媽帶進門的妹妹,那神情頓時都精彩起來。
正義感比較強的兩位大媽,退休前都是做婦聯領導工作的,當場就對著孫阿姨數落起趙衛國——這事連對錯都不用問,直接罵趙衛國就對了。
就算真是妹妹犯錯了也不能這樣打人啊!
況且薛彩霞和趙衛國還不是親兄妹,兩人間差著一層親緣關係呢,這麼上手就打人家家的閨女,簡直都成舊社會的地痞惡霸了!
孫阿姨有心替趙衛國分辨幾句,但又怕薛彩霞聽了不高興,一會兒家裡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她要和自己算賬,因此隻能滿臉尷尬地忍著。
有人數落一會兒後,又想起來問被送去醫院的人怎麼是趙衛國?
薛彩霞就再低聲答一句,“他打我打得太凶了,追著我打,從屋裡一直追到院子裡,我拚命躲,結果一不小心就……他磕到了腿,鼻子也流了點血……我真不是故意的……”
具體是怎麼不小心,怎麼不是故意的都沒細說,把想象空間留給聽眾自由發揮。
聽眾們也都不辜負她的期望,自行分析理解,全部得出了趙衛國在家太霸道,追打繼妹時動作太大太忘形,以致出了意外的結論。
離開的時候各個滿臉唏噓,要不是看趙首長的麵子,當著孫阿姨的麵都要說一聲:該!
趙首長家的情況,她們當鄰居的都清楚,讓年紀最小的繼女下鄉,親生兒女留城裡這種事她們就不多說什麼了,畢竟趙家這事兒也沒有違反國家規定,薛彩霞的親媽都沒吭聲。
但替他們下鄉的可憐妹妹好不容易回來兩天還要打罵人家,這就太差勁兒了!
沒想到趙衛國表麵看著濃眉大眼,精精神神的一個小夥子,在家裡竟然是這麼副嘴臉,那他打人時不小心撞傷了自己就真是活該!
孫阿姨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很擔心趙衛國的名聲被這樣敗壞,今後恐怕就要找不著媳婦了,可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她知道趙衛萍早上去了醫院就會給她爸打電話求助,於是便愁眉苦臉地盼著趙衛萍能帶著可以管這事的人快點回來。
再這樣下去她可真要擔不起責任了。
揪著心等到晚上,在又給薛彩霞做了一鍋熱乎乎的湯麵條之後,孫阿姨苦等的人終於到了。
先是院子裡傳來了響動,然後大門被砰的一聲推開,趙衛萍昂首闊步在最前麵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三四個穿綠軍裝的軍人。
趙衛萍身上又急又氣的狼狽樣子已經沒了蹤影,底氣十足地朝聞聲從廚房出來的孫阿姨說道,“薛彩霞人呢?讓她收拾東西趕緊滾蛋!我們家可不留這種連自家人都敢打的白眼狼!”
孫阿姨有點為難地朝樓上看一眼,自從見識過薛彩霞掄擀麵杖的英姿之後,她就打定主意要以和為貴,這種得罪人的話可不能說,在圍裙上擦擦手上的水,遲疑道,“那——那我上去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