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這是放在那筐白菜下麵的豬肉,下麵人拍徐禁馬屁也是煞費苦心,送菜來都是搭配好的,這一筐配的應該就是白菜燉肉,你可彆嫌棄它,幸虧有這條豬腿,我拿它幫你擋槍,鐵大全才沒發現,要是用彆的東西擋,聽聲音就能聽出不對。”
周瑾張張嘴,一是腦子昏昏沉沉,二也是無話可說。
石韻問道,“周隊長,你感覺怎麼樣?”
周瑾苦笑,輕聲答道,“恐怕不大好。”
他身上有多處骨折,還有內出血,即便沒挨那兩槍,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係統給出了同樣的判斷,最後黯然說道,“彆說你現在胳膊不行,就算行,他這個樣子也不能隨便移動,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救援。周隊長能不能活下來隻能靠運氣,希望老吳他們上報及時,上麵的人能儘快追蹤到這裡。”
石韻沉默。
舍生忘死地追擊,拚儘了全力,然而眼看就要成功的時候卻功虧一簣……
徐禁壞事做儘,依然能夠大搖大擺地坐著飛機離開,周瑾和他的隊員殫精竭慮,奮勇拚搏,徐勝利為了報仇隱忍潛伏,最後卻死的死傷的傷。
現實總是能夠在不經意間彰顯出它近乎冷漠的公正,任何人做事都有成功率,不論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也不論你是在伸張正義還是在為非作歹,運氣好的時候就成功,運氣不好的時候就失敗。
時也,命也,運也,非吾之所能也。
不遠處的跑道上,飛機起飛的轟鳴聲再次響起。
周瑾緩緩抬起頭看著飛機在跑道上越跑越快,最後飛向空中。
石韻這會兒也覺出了渾身的疲憊,精疲力竭的捂著左臂歪歪扭扭地和周瑾一起斜倚在雜草堆裡,一起看著那架飛向空中的飛機,輕聲問,“什麼感覺?會不會有點覺得不值得?早知不追來了,白費工夫,估計還得把命搭上。”
周瑾好像是很輕地笑了一下,“不會。”
還是那就話,儘力就好,儘了力就無愧於心。
石韻側頭,發現周瑾慢慢垂下眼簾,仿佛是就要昏睡過去了。
石韻很怕他會一睡不醒,用沒受傷的手推推他,“周隊長,彆睡,堅持住,會有人來救援的。千萬不能睡,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周瑾努力睜開眼,卻是為了安慰她,“沒關係,醒不過來就算了,乾我們這行的,隨時都要做好會犧牲的準備。”
石韻仰頭望著那架漸漸遠去的飛機,心思放空,什麼都不想,但還是胸口發悶,眼眶有些酸澀。
係統,“我感覺好悶,要喘不上來氣了。”
石韻,“彆鬨,你不需要喘氣。”
係統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抗議她物種歧視,強調自己可以有精神上的喘氣,而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飛機的轟鳴聲越來越遠,四野漸歸寂靜。
石韻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悠遠綿長的唱腔:
“壯誌撼山嶽,雄心鎮深淵,
千難萬險隻等閒,似尖刀插進威虎山,
…………
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
…………
你我甘灑熱血寫春秋!
……”
是周瑾在唱,隻不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石韻的耳畔隻剩下嫋嫋的餘音:
“壯誌未酬誓不休……你我甘灑熱血寫春秋……甘灑熱血寫春秋……”
周勝瑜曾懷疑他小叔外表是個鐵血軍人,內裡實則是個文藝青年。因為他私下裡會背徐誌摩的詩,會彈喀秋莎,還會讀索爾仁尼琴。
原來樣板戲他也擅長。
石韻眨眨乾澀的眼睛,仰頭望著天空,灰藍色的天空高遠無垠,有不見儘頭的縷縷白雲以大寫意畫的風格伸展飄搖在空中。
石韻心中似有所悟。
“兩歲。”
係統悶聲悶氣,“嗯?”
“我好像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曲譜了。”
不等係統回答就從一直被她緊緊背在身上,經曆了這麼多折騰也神奇地保持了完整性,既沒破也沒漏的綠書包裡掏出了那兩截篪。
也不知她怎麼弄了一下,本來斷開的兩截篪被連在了一起,石韻把它舉到唇邊,“我吹給你聽。”
係統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啊?”
自從知道兩歲在這個世界要找的樂器是篪之後,石韻就特意了解過篪的演奏方法,這種古老的樂器看著和笛子很像,但吹法不同,笛子的吹口在一側,而篪的吹口在中間,需要用雙手在兩側按壓孔洞。
石韻試了一下,發現她隻有一隻手能動是沒法吹奏的。
“兩歲,我左手的感覺需要恢複一下。”
係統,“你不怕疼了?”
石韻,“怕,不過我會努力忍著。”
係統遲疑一下,還是答應了,“好吧,你要是忍不住了就趕緊告訴我。”
下一秒,鑽心的疼痛從左臂的傷處迅速蔓延開來,石韻猛得一個戰栗。
係統擔心,“你行不行?”
石韻閉閉眼,再睜開時臉上就再不見一絲痛楚之色,隻有全神貫注的投入。
悠揚的篪聲響起,開始時還不熟練,吹湊得有些斷斷續續,慢慢的就順暢起來,曲調也逐漸清晰,正是周瑾剛才輕聲唱出的調子。
……
壯誌撼山嶽,雄心鎮深淵,
千難萬險隻等閒,似尖刀插進威虎山,
……
……
壯誌未酬誓不休,
在此痛飲慶功酒,
來日方長顯身手,
甘灑熱血寫春秋!
……
音色渾厚莊重,隱隱凝聚著一股磅礴的力量。
係統有些發愣,“這……”
這是當代樣板戲,怎麼也不可能是和石韻手裡這根古老的篪同時代的樂曲。
但係統又莫名覺得沒錯,它要找的就是這首曲子!
聽那其中蘊含的蓬勃力量,聽那和篪的音色相得益彰的旋律,怎麼可能不是它?
石韻吹奏的曲調忽然拔高,渾厚莊重,古雅肅穆的音色中漸漸有了鏗鏘肅殺之意。
係統覺得伴隨著樂曲聲,仿佛有一副長長的畫卷在眼前展開。
畫卷裡有先王教化,諸侯朝服;有金戈鐵馬,屍橫遍野;有烽火連天,群雄混戰;有盛世太平,萬國來朝;有滄海桑田,時代變遷。
遠處的天際傳來沉悶的轟隆聲,隨後有重物墜地,因為離得還不太遠,撞擊得又過於猛烈,石韻身下的大地都跟著產生了微微震動。
係統這時候終於和石韻的感覺同步了,同樣心有所感,不用消耗能量探查,也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
“徐禁的飛機故障墜毀了。真厲害!怪不得我需要在這個世界找這根篪和曲譜,它們應該是除了大祭之外,另一種彙聚信仰力的模式。”
停一會兒又說道,“忽然動用這麼大的力量,你的這個身體要徹底不行了。”
石韻,“沒關係,咱們要找的樂譜已經找到,可以走了。”
係統輕輕應一聲,“嗯。”
現在已經知道,這樂譜不是特定的某一首曲子,它是變換的,所以才沒法用傳統的曲譜來記錄。
它是上古時,廟堂之上肅穆典雅的韶樂;
是《秦風》中慷慨蒼涼的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是漢皇的《大風歌》;
是隋唐的《關山月》
是抗金戰場上的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是抗倭軍在月下同唱的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
它是每一個時代的時代之歌!
…………
到了如今這個雖然動蕩混亂,但卻仍有無數人不忘初心,不畏艱險,麵向光明,堅定前行的年代,它就是:
壯誌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你我甘灑熱血寫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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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鼓縣之所以叫石鼓縣,是因為縣城的東邊有座石頭山,遠望形如石鼓,石鼓縣因此得名。
石鼓山不高,但景色不錯,山上小溪潺潺,流到山腳下彙成一道清澈的溪水。
是一個稱得上山清水秀的地方,石鼓墓園就坐落在山腳下。
清明時節,一大早小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墓園前的石板路上,一個穿白襯衣絨線背心的年輕人一手撐著把大黑傘,一手拎著個鼓囊囊的牛皮包匆匆而來。
看到停在墓園門口的軍車時停了一下,那車上的司機認得他,主動下來打個招呼,“勝瑜,你也來了。不是說去川省出差,要在那邊待一段時間嗎?”
周勝瑜,“我工作提前做完了,想著先到這邊來看看,然後再回家。”
又問,“我小叔來多長時間了?”
司機看看表,“進去有半個小時了。”
周勝瑜皺眉,“他身體不好,不能總在外麵淋雨,我進去祭拜一下,再把他勸出來。”
司機巴不得的,“好好,我們之前有個任務,昨天才結束,昨晚趕了夜路開車過來的,我也有點怕隊長身體吃不消,你能把他勸出來最好。”
說完歎口氣,“唉,每年都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想開。”
這話周勝瑜沒法回答,默默走進墓園,在一個擺放了鮮花的墓碑前找到周瑾,“小叔。”
周瑾轉頭,“你也來了。”
他身姿還和從前一樣端正挺拔,要不是趕了夜路,又在這裡吹了半天涼風,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憔悴,幾乎看不出他兩年前曾受過致命傷,當時險些沒能救回來,現在還留有些後遺症。
周勝瑜打開包,把裡麵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在薛彩霞的墓前。
周瑾挑眉,“京市的棗泥餅?你不是從川省過來的?”
周勝瑜一邊把幾樣彩霞妹妹從前愛吃的點心擺出來,一邊答道,“衛萍和振華工作忙,今年來不了,知道我要來看彩霞,就提前把點心寄過來,我現去郵局取的。”
周瑾點頭,趙家兄妹和冉振華經曆了那場變故之後都比從前成熟了不少。
趙家到底還是有些根基,趙行勉最後並沒有被一擼到底,趙衛國和趙衛萍也都繼續留在城裡工作,隻不過沒有了以前的傲氣和底氣,工作都很勤勉認真,有了要靠自己努力的覺悟。
他們是經曆風雨之後成長了,而那個比他們年紀還小的姑娘卻永遠留在了這裡。
好在他們心裡都記著這個小姑娘,每年隻要抽得出時間就會來看看她。
周瑾輕歎口氣,目光再次轉向墓碑,“勝瑜,你等會兒先走吧,我還要再留段時間。”
周勝瑜不讚成地看向他,“小叔,你司機說你們昨晚趕夜路過來的,你得回去休息。”
周瑾搖頭,“難得來一次,我要多待一會兒。”
周勝瑜不知該怎麼勸,隻好默默陪在一邊,過了一會兒忽然輕聲問道,“那時候徐禁飛機墜毀得非常蹊蹺,一直沒有個明確的說法,難道真的是彩霞?”
周瑾看著麵前的墓碑微微出神,過了一會兒才十分肯定地答道,“是。”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