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識琛說:“白話語,就是打算盤。”
項明章:“……”
可以確定,楚識琛醉了。
項明章發現楚識琛喝醉後講話文縐縐的,之前還提及什麼北平和法蘭西,用詞簡直不像一個現代人。
剝好的蝦仍放在碗中,項明章問:“一會兒涼了,到底吃不吃?”
楚識琛用箸尖輕戳,蝦肉飽滿緊實,剝得乾淨完整,他夾起來,罕見地探究細枝末節:“項先生,你都給誰剝過?”
項明章反問:“你覺得誰能勞煩我做這種瑣事?”
楚識琛說:“白伯母。”
項明章道:“她不吃肉。”
楚識琛又說:“項董。”
項明章又道:“高蛋白難消化,他不能吃。”
楚識琛挑破:“所以我是第一個?”
“你不喜歡的話,就是唯一一個,不會有下一次。”項明章說,“你喜歡的話——”
他沒說完,楚識琛低下頭,把半掌大的蝦囫圇吃進嘴裡,他柔薄的腮鼓起一點,含混地說:“……喜歡。”
大庭廣眾,項明章不能起身繞過桌子做些什麼,隻能捏緊了酒杯,仰頭將白蘭地喝個乾淨。
消磨到黃昏,項明章叫了司機來開車,先送楚識琛回家。
十字路口轉彎,楚識
琛傾斜身體撞到項明章的胳膊,項明章故意低低地“啊”了一聲,借著醉意玩笑:“撞疼了,幫我揉揉。”
“幼稚。”楚識琛托起項明章的小臂,更幼稚地聞了聞剝過蝦的手指,隻聞見洗手液的香味。
項明章側臉湊到楚識琛耳邊,小聲問:“檢查我?有味道是不是就不讓碰了?”
楚識琛耳根發熱,瞥向駕駛位:“項先生,自重。”
“我說的是鋼筆和算盤。”項明章道,“楚秘書,你以為我想碰什麼?”
楚識琛上了當:“我沒有以為。”
他剛說完,右手被項明章包裹進掌心,半掩在堆疊的大衣衣擺中,項明章說:“吃個蝦都弄得人不安寧,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多想掐你的臉。”
楚識琛紋絲不動,在心裡搭腔——你又知不知道我破了戒?
一直到楚家的門外,汽車停穩,項明章才鬆開了手,楚識琛的指節被他握得泛著紅,然後矜持地揣進了口袋裡。
夕陽晚風,酒意激發出大半,項明章扶楚識琛進了花園。
楚太太聽見動靜出來,驚訝道:“明章,你送小琛回來的呀?”
項明章說:“我們喝了點酒。”
楚太太穿著絲緞的夾棉長袍,楚識琛有些恍惚,仿佛看見穿著旗袍的母親,他伸出手:“媽,我沒醉。”
楚太太牽住他:“嘴硬,等會兒給你煮醒酒湯。”
項明章鬆了手,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道:“伯母,把人送到,那我就不打擾了。”
目送楚識琛進了彆墅,項明章轉身往外走,掏出手機,來電顯示“許遼”。
前兩天,他派許遼去了寧波。
走出楚家大門,項明章接通:“喂?”
許遼直奔主題:“項先生,按你的吩咐查了,寧波過去的確有一戶大家姓沈,在江廈一帶,開了幾代錢莊。”
項明章道:“那就是有線索?”
許遼回答:“隻剩一些傳聞,那些宅邸鋪子都拆掉幾十年了,關於沈家的後人沒什麼消息,旁支的親戚更找不到。”
項明章有心理準備,畢竟是幾輩之前的人和事,又經曆戰亂,顛沛之後能保存的東西太少了,他問:“還有彆的收獲麼?”
許遼欲揚先抑:“我本來沒報希望,就隨便一查,結果今天找到了沈作潤的墓。”
項明章意外道:“沈作潤葬在寧波?你確定?”
“對,而且保存得很好。”許遼說,“因為城市發展和土地規劃,沈作潤的墓搬過幾次,但大半個世紀一直有一家人在打理。墓園的工作人員說,每年清明這家人還會來祭拜。”
項明章有種即將戳破朦朧舊事的預感,沉聲道:“有沒有查到這家人是誰?跟沈作潤有什麼關係?”
許遼說:“我問了墓園管理處,隻知道這家人姓姚。”
彆墅二樓的臥房裡,楚識琛打開小香爐的蓋子,點燃一塊迦南香放進去,白色的細煙縹緲彌散,叫人心靜。
楚識琛想起從前的老管家,每天都要燒香拜佛,他從房門外經過就會聞到幽幽的香氣。
老管家說他有禪緣,問他要不要攢一攢修為,他問怎麼攢,老管家說先從最簡單的開始,戒口腹之欲。
楚識琛答應每周四天茹素,他並不信佛,隻是為了學會克製自己的**。
從最低級的口腹之欲,到肉/身/凡胎的七/情/六/欲,他原本做好了永遠自苦自抑的打算。
滿十八歲起至今,他堅持近十年的習慣,今天為項明章剝的一隻蝦打破了。
經年消逝,唯有黃昏日複一日,楚識琛合起雙手,不確定舊人能否聽到他的坦白。
“姚管家,我破戒了。”
他近乎靦腆地笑了一下:“比起禪緣和修為,我更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