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沈若臻站了起來,與沈作潤告彆。
項明章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等沈若臻走過來,遞上去問:“你還好嗎?”
沈若臻接過擦了擦額頭,細密刺痛,估計磕破了皮,他道:“沒關係,能祭拜父親是高興事。”
項明章俯身幫他拍了拍長褲上的塵土,說:“走吧。”
沈若臻環顧周圍:“你說姚家人每年清明回來祭拜我父親和姚管家,那姚管家的墓是不是也在這裡?”
“姚先生在彆的地方。”項明章道,“路上說吧,有人在那兒等我們。”
從墓園離開,汽車沿著山下的公路疾馳,項明章告訴沈若臻,姚企安晚年出家了。
沈若臻默了一會兒,信佛的人出家是意料之中,但拋下兒孫滿堂去麵對青燈古佛,又在情理之外,他無端地有些難過。
項明章沒有解釋,說:“姚先生葬在寺廟的後山,他的家人為他供奉了牌位。”
沈若臻敏捷地問:“等我們的人,是姚家人嗎?”
項明章和姚竟成談了一項長期合作,並且讓利三分,等利益關係產生了,再跟姚徵談情分。
“姚竟成先斬後奏,姚女士沒辦法,把舊物和墓園的資料都給我了。”項明章說,“不過她不放心,想見一見我說的‘沈家後人’。”
沈若臻瞥了眼司機,沉聲道:“我這張臉會不會嚇到人家?”
項明章反而樂觀:“就是這張臉才有可信度,如果姚女士相信了,我們爭取再跟她交涉一件事。”
沈若臻說:“以後由我打理父親的墓?”
項明章笑著低聲:“沈少爺聰明。”
沈若臻搖頭,心中是無以複加的熨帖:“我隻是猜到你會想我所想,在我們封建的舊社會,這不叫聰明,叫好命。”
汽車行駛了半個鐘頭,停在一座山下,那間寺廟年頭久遠,原本破敗不堪,姚家捐錢修繕和擴建過,這些年香火越來越旺。
項明章從包裡拿了自己的眼鏡,本意是給沈若臻遮一遮,等沈若臻戴好,銀絲細邊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襯得雙眼愈發黑白分明,不光舉手投足,連眉梢眼波都流露著一股書卷氣,更像是舊照片裡的少爺了。
寺廟的四方院中站著一對母子,是從杭州趕來的姚徵和姚竟成。
那隻木
箱交付後,姚徵心頭不安,一定要親眼見一見那位沈家後人,等項明章帶著一名年輕人踏入寺廟,隻消一眼,她震驚地捂住了嘴巴。
沈若臻亦覺詫異,他知道姚徵七十多歲,可畢竟是姚管家的小孫女,曾經聽姚管家提起都是“小丫頭如何如何”。
他主動道:“姚女士。”
姚徵仔細端詳他:“你就是沈少爺的後人?”
沈若臻沒有明確回答,頂著這樣的臉已經勝過一切,他迂回地說:“謝謝你一直保存那些舊物。”
姚徵還有許多想問,沈若臻望向西邊供奉牌位的佛堂,說:“抱歉,我想先去看看姚先生。”
項明章留在院子裡,他準備好了說辭,雖然有點避重就輕,但也足夠應對了。
沈若臻進了西邊佛堂,紀念已故法師的莊重地,他不敢四處看,垂眸跟著僧人的指引走到一處牌位前。
抬眸看見法號“忘求”,沈若臻頃刻間全都懂了。
姚企安是在惦念他,回到寧波的後半生,到暮年將死都在惦念他的下落。
佛門不可高聲,沈若臻咬緊了牙關,繃出一張鎮定的麵孔,耳邊似乎聽見姚企安在喊他“少爺”。
雙手掐著一截香火,沈若臻道:“姚管家,我沒能信守承諾,來遲了。”
腮邊水珠落地,他恍然地說:“我大難不死,一定是因為你的保佑。”
沈若臻向寺中住持借了筆墨和經書,然後在佛堂外的長廊上鋪開一道白宣,他跪坐蒲團,要為已故的忘求法師抄寫一卷經文。
項明章終於見到沈若臻寫正經小楷,修長手指握著一根纖細狼毫,下筆成字,秀,正,若遊雲驚龍。
寫完,沈若臻將經文折疊,投入大殿前的化寶爐。
火苗彤彤,白紙燃燒成灰。
他雙手合十,在心中叫的是“姚管家”,然後悄聲昵語,說:“德善無涯,清商薄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