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朝堂上亂成一團,甚至都要開始上演全武行了,聖上卻絲毫沒有乾涉的意思,他老神在在地坐在龍椅上,冷眼看著下頭原本衣冠楚楚的文武官員們這會兒擼起袖子,唾沫四濺,有幾個武將直接脫了靴子,就往文官那邊丟了過去。文官那邊也沒好到哪兒去,彆看他們口口聲聲“君子動口不動手”,到了這個時候,也一個個抄起笏板,加入到了這場群毆之中。
等著下頭火氣越來越大,眼看著都要血濺朝堂,聖上才使了個眼色,站在一邊的戴權立馬就尖聲喝道:“肅靜!”這邊說著,又有小太監敲響了旁邊懸掛的玉鐘,幾下之後,頓時將那些已經有點上頭的官員給驚醒了,連忙整理衣冠,那幾個連靴子都丟出去的武官也跑過去撿靴子,期間又趁機下了幾次黑手,這才得意洋洋地回到隊列裡頭將靴子穿好。
“安靜下來了?”聖上冷颼颼地開口道。
即便是那些自以為得了聖意的武勳們,這會兒聽到聖上的聲音,也有些心裡發怵,君前失儀是一個很嚴重的罪名,隻要聖上將這事給放到台麵上,直接就能叫大漢將軍們將他們拖下去在門口打板子,打死都不帶冤枉的,也隻能盼著法不責眾。
好在聖上本意就是想讓武將將文官們愈發囂張的氣焰壓下去,因此,並沒有在此事上深究的意思,他環
顧了一下玉階下的文武官員們,冷笑道:“朕倒是不知道,這朝堂上竟是這般人才濟濟,你們眼裡還有朕這個皇帝嗎?”
下頭頓時跪了一地:“臣等不敢!”
四個異姓王有三個在外鎮守,另一個北靜王,因為娶了公主,勉強也算是宗室的一員,這些年也很少上朝,牛繼宗如今就是實質意義上的武勳之首,這會兒也不能再縮在後頭,而是出列說道:“聖上,臣以為,這些文官其實就是在攪混水,想著將整頓吏治的事情拖延過去,實在是其心可誅!”
聖上看著牛繼宗,輕哼了一聲,問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啊?”
牛繼宗殺氣騰騰地說道:“陛下,臣的老祖宗當年有幸,跟著太祖皇帝推翻了前朝,解民倒懸。老祖宗從龍之前,也是小康人家,卻被地方上的豪紳逼得揭竿而起,可見,若是叫地方上這些豪紳與官府勾結起來,會是何等模樣!臣以為,此事不能放縱!”
“胡說,你們牛家難道就乾淨到哪裡去了!”禮部侍郎陳敬頓時忍不住了,也跟著出列,說道,“地方上那些鄉紳多為良善之輩,若非他們教化鄉裡,造福一方,也難有如今這般盛世。那等劣紳不過是害群之馬,還望聖上明鑒,不要被奸人蒙蔽,以至於釀成大錯啊!”
牛繼宗冷笑一聲,說道:“陳大人,你敢作保嗎?若是查出來,地方上那些士紳多有不法之處,陳大人與之同罪,如何?”
牛繼宗之前先排查了一下自個家裡,牛家祖籍在閩地,閩地那邊地少人多,還多是山地,牛家一開始也不是什麼大族,發跡之後,隻在閩地留了一支祭祖,其他人都搬到京中來了。自然也沒欺壓良善,橫行一方的資本。當然,族人一多,難免良莠不齊,不過,京中這邊有主家約束,本身又權貴眾多,牛家族人也還算安分守己,相比較起來,地方上那些士紳,嘴上親親善善,實際上一個個吃人不吐骨頭!
話都已經說到這裡,陳敬卻不敢真的作保,他如今已經年近六十,要不是去年宮變,朝堂上清洗了大批官員,他也坐不到如今這個位置。他也是寒門出身,從小顯露了讀書的天分之後,家裡四房人勒緊了褲腰帶供他讀書。而從他考中秀才之後,家裡就跟著得了好處。原本一個秀才,隻能是本人不用服徭役,名下也有三十畝地不用再交賦稅。但是,上有
政策下有對策,實際在征收糧稅的時候,有功名的人名下的地是都不用交稅的。
因此,陳敬考中秀才之後,不僅陳家四房不再需要交糧稅,連同族裡也將一部分地記在了陳敬名下。而等到陳敬考中舉人之後,不僅族裡的土地都記在了他名下,鄉裡又有許多人家過來投獻,等考中了進士,做了官,那就更不得了了。而借助投獻的機會,陳敬乃至陳家一族趁機不知道吞並了多少田地,將許多良民徹底變成了陳家的佃戶。這些原本隻想要托庇在陳敬名下,好不用再給朝廷交稅服役的百姓,很快就淪落到了要繳納比以前田稅更多的租子,連同身家性命也不得自主的地步,有想反悔的,立馬就遭到了陳家的報複。
這些事情,陳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是這種“投獻”、“詭寄”之事實際上是律法上明確認定為非法的,光是這一項,就是一樁大罪過。而朝堂上這些官員,又有幾個家裡沒乾這等事情呢?隻要一查,那就是一個準。陳敬這點小身板,可扛不住這等罪名。
聖上一看陳敬的模樣,就知道這位屁股也不乾淨,頓時冷笑一聲,然後說道:“橫豎清者自清,那還怕什麼呢?”
聖上也不想真的將下頭這些文官逼急了,畢竟開國這麼多年,文官在朝堂和在地方上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影響力,他們若是一同抗拒什麼事情,你想要辦成,那肯定不容易。
聖上也這把年紀了,不樂意回頭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暴戾的名聲,因此,隻是說道:“朕有意重啟京察,吏部對地方官員嚴格考察,追究地方上不法劣紳,須得證據確鑿,若有羅織罪名,刻意陷害之處,以誣陷反坐論處!”
這也算是聖上對文官的妥協,還是讓文官查文官,因此,這話一出,原本還擔心聖上大開殺戒的文官們這會兒都忍不住放下心來,高聲呼道:“聖明無過於聖上!”
聖上自嘲地搖了搖頭,然後冷聲說道:“爾等如今高居朝堂,也該偶爾低下頭去看看,底層的百姓是個什麼樣子。真要是弄得天怒人怨,自有天街踏儘公卿骨的一天!”說著,聖上連退朝都不說,直接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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