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現在還記得,當年在火車上遇到花錦時,花錦的樣子有多狼狽,明明已經十七歲,卻乾瘦得像十四五歲的孩子。這些年見花錦越過越好,卻不願意踏進佚名縣一步,劉秋就知道,她還是沒有從當年的隱隱走出來。
但是今天出現在她麵前的花錦似乎變了,她變得更有自信,變得更有活力,像是一朵精致的假花,終於成了一朵盛放的玫瑰,迷人又美麗。
花錦重重點頭:“小秋,他就是當年救過我的人。”
“竟然是他?”劉秋訝然,隨即又笑了,“難怪以你的性格,會在朋友圈秀恩愛。”她印象中的花錦,對男性理性到近乎冷漠的態度。她第一次看到花錦放陌生帥哥照片時,就覺得哪裡怪怪的,原來是這樣。
“你是出於感激,才與他在一起的?”劉秋知道花錦對曾經幫過她的人,都抱著格外友善的態度,所以害怕花錦分不清感激與愛情的區彆。
“不,我愛他。”花錦搖了搖頭。
愛,這個字似乎並不是那麼難以開口,花錦看著不遠處的裴宴,露出溫暖的笑,“小秋,我現在過得很開心,你不要擔心。”
或許是因為當年劉秋見過她最無助的一麵,所以儘管兩人年齡相差不大,但劉秋對她總帶著姐姐的心態。花錦知道,她如果不說清楚,劉秋是不會放心的。
“人生在世,過得開心就好。”劉秋是個有些理想主義的人,所以她支持逃離包辦婚姻的花錦,為了建設家鄉,她放棄了在大城市發展的好機會,回到了這個小縣城裡。彆人怎麼看,她不在乎,隻要自己開心就好。
“那你以後,還要堅持刺繡嗎?”劉秋心裡清楚,能讓領導親自陪同的投資商,肯定是家纏萬貫的大人物,在他麵前,花錦現在的職業就太不起眼了。
“當然要堅持,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是刺繡讓我一點點找回了人生自信。”花錦眼神堅定,“製成繡品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是繡師的心血。身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繼承人,我是不會輕易說放棄的。”
“那下次再見,我是不是要叫你花大師?”劉秋失笑,“蜀繡派傳人?”
“你如果提前叫一聲,我也是不介意的。”花錦朝劉秋咧嘴一笑。
“年紀不大,臉皮卻比誰都還要厚。”劉秋伸手捏了捏她的腰,忽然笑道,“花大師,祝你早日把蜀繡發揚光大。”
花錦拉著劉秋的手,“我隻會在這邊待幾天,自下周一就要回去了,你在這邊多多保重,彆為了工作,忘記照顧身體。”
“我知道。”劉秋揚唇笑了笑,這裡雖是花錦的出生地,但是她卻把離開這裡稱為“回去”。也許對於花錦來說,此處隻是一段回憶,一段過去,但卻不是她的家。
心安處則是故鄉。
劉秋轉頭看向裴宴,有這位裴先生在的地方,就是花錦的家嗎?希望裴先生能夠好好珍惜這份情誼,不要讓花錦的心顛沛流向,無處是故鄉。
最終裴宴與佚名縣當地簽訂了一些合作項目,花錦不太懂這方麵的事,所以沒有沒有多問。在佚名縣的第四天,她去了佚名縣古建築保護街,去找那位曾驚豔過無數人的紡織師。
可是來到那棟木樓前,花錦發現曾經的蜀錦店,變成了一家紀念品店,店裡擺著幾乎各個風景區都有人賣的劣質工藝品。
她隨意買了兩個繩結,開始向店主打聽,紡織師的下落。
“你問的可是曹大媽?”中年店主聽花錦提到“會織布”這三個字,立刻明白了過來,“這個年代,還有幾個人買布匹做衣服,前幾年街上的裁縫都做不下去了,布匹店也就沒法做了。現在這個店就是她的,隻是被我租了下來,你如果要找她,可以去問問她女兒,她女兒在下街賣麻花。”
“謝謝。”花錦向店主道了謝,把買來的繩結放到裴宴手裡,“來,把你綁住。”
“幼稚不幼稚?”嘴上說著嫌棄的話,卻反手把花錦牽住,裴宴道,“這裡的建築風格,有些像我們去過的江酒市那條街。”
“都是當地的風景保護街道,這些木樓都有不少年的曆史了。”花錦抬頭看了眼屋簷下掛著的紅燈籠,“我們去找找那位曹阿姨的女兒。”
找到紀念品店店主說的麻花店,花錦見麻花店外圍著幾位客人,便上前問道:“請問,這裡是曹阿姨女兒開的店嗎?”
“誰找我?”內屋傳來一個聲音,很快就有個女孩子坐著輪椅出來。
“你好,我是一名蜀繡師,聽說曹阿姨擅長織蜀錦,所以想要請她合作。”為了不讓對方覺得被冒犯,花錦仿佛沒有注意到女孩子腿腳的問題,神情如常,“不知道她方便不方便。”
“蜀錦?”女孩子嘲諷一笑,“現在這個年代,手工織布又慢又不賺錢,又比不上機織花樣多,誰還弄這個?”
注意到對方有些尖刻的態度,花錦道:“機器確實能做到很多我們人類不能做到的事,但我們人能做到的事,機器也做不到,希望您能讓我跟曹阿姨見一麵,至於報酬方麵,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女孩子麵上的嘲諷之色減少了些許,她扭過頭不看花錦:“我媽這幾年已經不太碰織布機了,你走吧。”
“半年後,有一場世界矚目的時尚大會,我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蜀錦與蜀繡,見識到獨屬於我國傳統文化的美。”花錦對這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道,“小時候我見過曹阿姨織布,她織出來的蜀錦,像煙霞一樣,很美。”
“可是這麼美的煙霞,卻連我們的生活都維持不下來,又有什麼用?”女孩冷笑,“你說,有什麼用?”
她媽媽會織那麼漂亮的蜀錦,可是卻被她爸嫌棄不會賺錢,身為女人,不在家好好帶孩子照顧老人,織什麼沒用的布?
再後來,他爸爸出軌了,離婚後在外麵大肆宣揚她媽有多沒用,說她媽不會生兒子,不會照顧家裡,隻會像個繡樓小姐一樣,織一堆賣不出去的布。
那些年幾乎整條街的人都在嘲笑她媽,明明是丫鬟的命,卻有一顆小姐心。
想到這些過往,她狠狠瞪了花錦一眼:“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不關心什麼時尚大會,什麼傳統文化藝術,這些通通跟我們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