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是一個普通的初中男孩。
說他普通,他就是真的普通,渾身上下平平無奇,從外表到性格,沒有任何一個會引人注意的地方。有的時候他照鏡子,看到鏡子裡那個一頭棕發的、臉上有幾點雀斑的自己,都會忍不住覺得厭煩。
厭煩的不僅僅是沒有任何特色的外表,還有自己內斂膽怯的性格。
美國的學校其實更喜歡的是熱情外向,擅長體育運動的男生,最受歡迎的一般都是橄欖球隊隊員之類的,隻是成績好的學生會被毫不客氣地評價為“書呆子”。
然而可悲的是,他甚至會羨慕這些“書呆子”。
至少他們還能得到老師的關注和同學們的指指點點。
而自己。
自己甚至沒有被人投注半個眼神的資格。
因為他連成績都那麼不溫不火。
這一切加起來,導致的結果就是,老師和同學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班級裡還有他這樣一個人。
走在路上和同班同學打招呼,他們都可能會露出尷尬的表情。
……
這算什麼呢?
自己的一輩子就會這樣“普通”下去嗎?
像是一潭死水?
艾倫總是會想到這個問題,但是他不願意去深入思考,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想要接受所謂的答案。
……
又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一天。
他成功躲開了某些可能會攔路打劫的小混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沒有存在感,連這些家夥都不會留意到自己。
擰動鑰匙。
防盜門被他推開。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
安靜。
沒有回答。
“果然不在家嗎。”
男孩低聲咕噥了一句。
他反手將門帶上。
艾倫的家境也非常普通,沒有富裕到讓老師和同學另眼看待的地步,偏偏也不會窮得讓人關心。他的父母每天早出晚歸的工作,他們說想要在紐約另買一套房,現在的這個小平房實在是太窄太舊了。
這是為了自己好。
艾倫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對於父母的不在家總是表現得很體貼,麵對他們重壓之下的囉嗦甚至吵架會裝作聽不見,如果他們下班回來的話還會給他們做飯。
隻是。
隻是,有些時候,他還是想要在這個房子裡麵看到一點點溫馨的。
哪怕隻是一點。
“……這是什麼?”
按下電燈的開關,男孩盯著地板上一團團黏糊糊的紫色膠狀物體,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難道是爸爸媽媽提前回來了,還帶回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爸——?”
【你好,朋友。】
就在他想要再次呼喚父母的時候,一個溫柔的、軟綿綿的聲音飄進了艾倫的耳朵裡——不,這個聲音為什麼感覺不是從外界傳來的,而是直接刺進了自己的大腦?
這個感覺實在非常奇妙。
艾倫露出了一點糊裡糊塗的表情。
【看這邊,朋友,請不要激動。我在這裡。】
“啾!”
與此同時,角落處傳來一聲更甜更清脆的鳴叫,好聽得讓人簡直想要錄下來放在網上,說不定能夠一夜爆紅。
“你是誰啊?怎麼就叫我是朋友了,我們認識嗎……!”
也許是因為這個聲音實在是太軟太溫柔了,而且還有種年幼的稚嫩感,聽到陌生人的聲音,男孩一時間都沒有什麼害怕的情緒。
他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然後下一秒,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佇立在那裡的,是一個深紫色的,身體就像是果凍的膠狀物體,大約有一米高,還有著短粗的四肢,以及一雙金色的眼睛。它的五官看著就像是用“果凍”堆出來的,正因如此,在怪異詭譎的同時,居然還會讓人覺得有點微妙的……可愛。
“唔啊——!”
不過艾倫暫時是意識不到這些了。
某種情緒攥住了他的心臟。
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是叫喊不出來的,就像現在的他,足足停了三秒鐘,都沒能發出聲音。直到終於能夠呼吸了,他才發出一聲幾乎是淒厲的、驚恐的嘶叫。
【不要喊,請不要喊!】
那個溫柔的、軟綿綿的聲音立刻變得急促起來,但是,即便在急促的時候,它的聲音依舊柔軟好聽,沒有任何鋒芒。
一團“果凍”飛出來,捂住了艾倫的嘴。
艾倫渾身發抖,“砰”的一聲坐倒在地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雙手護頭,就像是遇到了劫匪一樣,顫栗得連地板都快要一起震動了。
曾幾何時,艾倫在被大家無視的時候,也曾憤憤然地想過,為什麼不能發生一些驚天動地的事件,比如搶劫啊,爆炸案啊,殺人案啊。他像是英雄一樣不畏生死地衝出來,解決這一切,最後所有之前看不起他的同學都會向他道歉,和他成為朋友。
哪怕他死了,這些看不起人的壞蛋也會在他的相片前泣不成聲,訴說著後悔的言語。
可現在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根本沒有那個膽量。
……
也對。
如果我是那麼勇敢的人,我怎麼可能會淪落到今天這樣,被所有人無視,連一個朋友都交不到的地步呢?
恐懼的同時,艾倫也越來越痛恨自己的懦弱與無能。
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種“是不是這樣死了也挺好”的想法。
對麵的果凍怪物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不過停頓了一秒鐘後,它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還是那種溫柔好聽的聲音——艾倫幾乎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對自己說過話。
【請不要這樣,朋友,我沒有任何傷害你的意思。】
怪物緩緩挪動過來。
地板上又出現了好幾團黏糊糊的痕跡。
【我隻是一個宇宙中的旅行家,結果不小心受了很嚴重的傷,流落到了你的星球。我沒有任何戰鬥能力,所以求你不要這樣叫喊了,如果招來彆人的話,我可能會很危險。可以請你像是朋友一樣,收留我幾天嗎?等我的傷好了,我就會立刻離開。】
“……你受傷了嗎?”
蒙在嘴上的似乎隻是一團普通的果凍。
沒過多久,在他已經不再叫喊之後,就脫落下來,在地麵上攤成又黏又惡心的一團。
意識到對方可能真的不是想要殺死自己,哆哆嗦嗦的艾倫這才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果凍怪獸。
……
還是一團果凍。
完全看不出來什麼嘛。
那張“堆”出來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苦笑的表情。
【是的,我不小心在亂流裡受了傷,很幸運的是,我掉在了這顆星球上,不然恐怕就……請不要把我的存在告訴其他人好嗎?我聽說,很多星球為了科技的發展,都會不尊重外星生物的……我隻是個弱小的旅行家,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沒什麼能夠被利用的東西,除了這具身體。我不想被……】
“我明白……我明白了。”
不想被瘋狂科學家拿去做試驗嘛。
電影裡都是這樣的反派。
也許是因為對方說得太誠懇,太溫柔了,而且總是會特彆真誠地用“朋友”來稱呼他。艾倫覺得自己漸漸地沒有那麼害怕了。
然後他就發現,不是自己的錯覺,這個外星人……長得真的特彆像大果凍。
深紫色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好像用勺子舀一下,就能吃到一大口甜甜滑滑的東西。那張臉雖然是被堆出來的,但看久了居然還有點可愛,一雙金色的眼睛裡盛滿溫柔和真摯,還有著注視“朋友”的笑意——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的那種笑意。
艾倫咬住了嘴唇。
“你真的什麼能力都沒有嗎?”
他小聲問。
果凍怪物點頭。
“你傷好之後就會立刻離開地球,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做?”
【我隻是個旅行家,如果你同意,我也許會記錄一下這個星球的風土人情。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會立刻離開。你願意幫助我養傷,這幾乎是救命之恩了,我當然什麼都願意聽你的,我的朋友。】
“那……”
“啾?”
怪物實際發出的聲音也特彆可愛。
它還歪了歪頭。
今年隻有十三歲的艾倫想了又想,總覺得對方的態度特彆誠懇,而且又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應該不是壞人。
他也真的不想把口口聲聲叫自己“朋友”的大果凍送給那些瘋狂科學家去**解刨——中二期的小孩子,總會把政府腦補得非常黑暗,至於這個政府是不是真的就這麼糟糕,我們再另說。
“如果,如果你做了什麼我覺得不對勁的事情,我會立刻舉報你的哦。”
【當然可以。】
“那,如果這樣,那你就可以先留下來養傷了。”
艾倫猶猶豫豫地說。
大果凍那雙金色的眼睛似乎亮了起來。
“啾!”
【太感謝你了,我的朋友!】
“不用謝……那個,我叫艾倫,朋友的話,你隻要直接稱呼我是艾倫就可以了。”
【艾倫……】
“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是傑厄利星人,我們沒有名字。】
“怎麼能沒有名字呢?我認識的是你,又不是彆的傑厄利星人。”
艾倫猶豫了一下。
“那,如果你沒有名字的話,那我可以暫且稱呼你為……弗蘭克嗎?”
這是第一時間跳入到他腦子裡的名字。
一個本身帶有“友善”含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