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原上的草越發茂密,人躺進去能直接掩埋住。
夕陽的餘暉拖著橘紅色的顏料,傾覆在這片草原上。
幾個穿著破爛的少年半個身子都埋在草叢中,卻不停地用杆子打草,驚走裡麵的長蟲。
“鳳仙——”
“鳳仙,你在哪裡啊!”
“你快出來啊!”
他們喊了好久都沒有人回應,漸漸的,聲音裡帶上了泣音。
哭啞的聲音在草原上回蕩——
“鳳仙,不要鬨了好不好,你快出來啊!”
“嗚嗚,鳳仙你該不會真丟了吧!”
“完了完了,我回去一定會被打死的!”
他們絮絮叨叨,鬼哭狼嚎,要找的人依舊沒有一絲回應。
漸漸的,裡麵最矮的一個男孩兒崩潰了,他扁扁嘴,再也承受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攪得人心亂如麻,旁邊幾個稍大一些的男孩兒也忍耐不住了,嘴巴一癟,眼睛眨了幾眨,也要哭了。
就在這時,一個小石頭猛地從草叢裡躥出,砸在了大聲哭泣的男孩兒頭頂上。
“嗷嗚——”男孩兒聲音劈叉,小肩膀一抖一抖,捂著後腦勺哭唧唧地轉過身子,“嗚嗚,誰、誰打的我?”
“嘖,蠢死了。”一聲懶洋洋的嫌棄聲從草叢深處傳來,聲音並不清亮,卻像是草原上的炊煙和濃鬱的奶酒,說著嫌棄的話也透著一股令人心安感。
哭泣的孩子一下子樂了,他用手背揉了揉發紅的眼角,一抽一抽道:“鳳、鳳仙,你哪裡去了啊?我們找了你好久。”
草叢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穿著玄色衣衫的少女一手扶腰,一手捂著嘴,從草叢裡鑽了出來。
她的肌膚在玄色衣衫襯托下白的發光,頭上、身上沾著草葉,卻不忙著摘,反而慢悠悠伸手打了個哈欠。
夕陽最後的光就在她微微張開的嘴中,隨著她轉過頭,暖橙色的餘暉籠罩她整個人。
烏黑濃稠的長發隻被一條布帶高高豎起成一束高馬尾,明亮的眼睛大而有神,殘餘的夕陽在她眼中映出金紅的光輝,她身形高挑修長,胸前有了明顯的波瀾起伏,明明是個女孩子,自由伸展的肢體卻仿佛蘊藏著一股爆發力,就像是草原上的野馬,身形矯健,身軀柔韌。
可她懶洋洋打哈氣的模樣又像是享用完食物,在陽光下午休的白老虎,尾巴還頗為閒適地一搖一擺。
那些男孩兒都忍不住盯著她看,漸漸紅了臉。
他們想起了關於呂鳳仙的傳說故事,據說鳳仙的母親曾經夢到一隻白色老虎,那隻老虎溫順地纏著她的母親,她母親做了個這個夢不久,就懷上了鳳仙。
呂鳳仙出生的時候便與常人不同,她一出生便能走路,會說話,據說力氣還大的驚人。
常常有人感慨,若呂鳳仙不是個女孩子,一定能成為一個大英雄。
隨著年歲的增長,呂鳳仙不同常人之處就更加多了。
比如,她的幾歲的時候力氣就比一般成年人要大;再比如,她好像是天上管馬的神仙下凡,無論多野的馬到她手裡都會乖乖馴服,她跟隨牧馬人去牧馬的時候,所有的馬都會乖乖跟在她的身後,任憑她指揮,簡直是將她認作了頭馬。
更令人驚奇的是,呂鳳仙小小年紀便射術驚人,外出打獵從來不會空手而歸,十幾歲的時候,更是以一箭釘入老虎頭顱,將那隻老虎釘死在地麵上,從此之後,所有人提到這位呂鳳仙姑娘,都要豎起大拇指,讚歎一句,“呂布,神人也”。
至於為什麼叫呂布?這就不得不說起這位“神人”姑娘呂鳳仙生的病,這姑娘自打生下來就打定主意認為自己是個男的,即便她越長越美豔貌美,體形也是凹凸有致,可這仍舊沒有改變她對自己的認知,而且,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還越來越會自圓其說了。
她認為自己就是男人,若是有與其他男人不同的地方,那也不過是因為她生了怪病。
這人自圓其說能力極強,且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真可謂“神人也”。
呂鳳仙認定自己是男的,原來那個“鳳仙”的名字也不想再用了,父母拗不過她,隻好又為她重新起名叫作“呂布”,名字來源於她一出生就撕了包自己的那塊布。
此時,呂鳳仙雙手交叉,用力向上伸展,眼皮一撩,瞅過眼前這幾個沒她高的臭小子,漫不經心地問:“你們剛才叫我什麼來著?”
“……”
糟了,他們都忘了,呂鳳仙為了糾正他們叫她“呂布”,可是說了再聽到這個名字是會揍人的。
“哇——”好不容易忍住淚水的幾個孩子,哭的更加慘烈了。
呂鳳仙撓了撓耳朵,“行了,這次就饒了你們,再有下次小心你們的屁股。”
“好、好的鳳……”
“嗯?”呂鳳仙危險地盯著領頭男孩兒。
男孩兒臉一紅,磕磕巴巴道:“老、老大!”
呂鳳仙眯著眼睛,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男孩兒的脖子也紅了。
“老大,你剛剛在草叢裡做什麼呢?”
“睡覺。”
“那我們喊你,你沒聽到嗎?”
“嗯。”
一群小孩子圍繞著呂鳳仙嘰嘰喳喳提問著,她則一副睡不醒地模樣,用一個字兩個字漫不經心地答複。
其實,她還沒有夢境帶給她的衝擊中恢複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蚊蟲那麼多的草叢裡睡了一覺,隻記得自己在夢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和這個國家的更迭,這些都寫在了一本書中,隻可惜,她清醒後,便將夢中的記憶忘了七七八八,隻記住了那種痛陳心扉的不甘心。
呂鳳仙摸了摸自己胸前。
“哎?老大這裡藏了什麼嗎?”一個小男孩含著指頭,不解地詢問。
他身旁幾個稍大些的男孩兒一下子漲紅了臉。
“胡、胡說八道什麼啊!”他們七手八腳捂住了小男孩的嘴,又偷偷去看呂鳳仙。
呂鳳仙不理他們,邁開大長腿走了。
他們一個個臉蛋卻紅的要炸了。
小男孩兒更不解了:“你們這是做什麼啊?”
“你這毛兒還沒長齊的小子懂什麼啊,那……那是女人才有的東西……”大男孩捂著臉,整個人都快要虛脫倒下了。
快走幾步,離開眾人視線的呂鳳仙捂著胸口呼出一口氣。
還好,他們都沒有發現。
呂鳳仙小心翼翼取出藏在胸口的書,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這本書是她從夢中醒來後,就發現藏在身上的,她總覺得這本書有什麼古怪,需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她帶著一群人回到村子裡,跟爹娘打了聲招呼,便一頭拱進馬圈裡。
她熟門熟路地找到正低頭在石槽中吃草的老夥伴,雙手一按沒有鞍的馬背,一躍而起,瀟灑地騎了上去。
周身皮毛都已經黯淡無光的褐色老馬早已經熟悉呂鳳仙這一招,它微微抬頭響亮地噴出一口鼻息,尾巴隨意搖晃了幾下,又低下頭繼續去吃自己的草。
呂鳳仙笑嘻嘻地拍了拍老馬的脖子,像是在安撫它。
老馬心情愉悅,馬尾巴也甩的更加歡快了。
呂鳳仙抬起雙腳,以屁股為圓心,猛地一轉,變成了背騎在馬背上的姿勢。
她修長的雙腿一伸,直接搭在馬屁股上,繃直的褲子顯露出她大腿韌而利的線條。
她一腳翹在另一隻腳上,微微晃動著,迫不及待掏出那本書。
在她心裡想:這該不會是什麼神仙送給她的兵法吧?不是常有這樣的故事嘛,某某名將遇到神仙送兵法兵書,然後戰無不勝,建功立業。
身為一個男人,她當然也有騎最快的馬,占最大的城,被最美的人愛上的英雄夢了。
然而,她的一腔英雄夢全被這本書的名字打散了。
“這是啥?”呂鳳仙瞪大眼睛,一個字一個字讀了出來:“三國成語俗語歇後語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