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放棄了掙紮。
他趴在榻上,扭過頭看向她。
她枕著枕頭,睜開眼,衝著他盈盈一笑。
明亮的眼眸浮現在從簾帳邊緣偷溜進來的月光中,像是冰川溪水中的黑色鵝卵石,讓人忍不住心神一顫,尾椎骨發麻。
“噗通——噗通——”
他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臟一下又一下衝破胸腔,重重敲擊著肋骨下的床榻。
他捂著心口,不舍得閉上眼。
賈詡輕聲道:“主公,我年紀大了,實在沒法兒再經曆這些提心吊膽的事情了。”
“請主公看在我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饒了我吧。”
他趴在她的枕邊,輕聲道:“要我同那些年輕人相爭,我實在做不了了。”
呂鳳仙一愣,她側過身子,細細打量著賈詡。
也許是因為太過熟識,她這些年少有這麼認真打量過他。
而且,她常年在外,與他聚少離多,很少有機會跟他這樣交談。
等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賈詡竟然比她還要大上八歲,如今早已過了而立之年,甚至已經接近不惑之年。
她抬起手,手指穿過浮動的月色,探向他的臉。
賈詡躲了一下,苦笑道:“詡早已非當年模樣,皮也如老樹。”
“是嗎?”呂鳳仙的手指抵在他眼角的位置。
這次他沒有躲開,而是微微垂眸,壓抑地握著袖子。
呂鳳仙微笑道:“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樣子的文和,我就格外安心。”
“我的文和……。”
賈詡抬手攥住她柔韌的手指,她的肌膚還是一如少女一般。
人世間最可悲的事情莫過於此,我垂垂老矣,你卻鮮豔明媚,你的身邊還會有更多鮮嫩的年輕人,他們或才情出眾,或智謀無雙,或容顏絕世,我也隻能自殘形愧,遠退一射之地。
人知羞恥,不敢近前,若是心也能如此就好了,隻怕他離得再遠,這顆心依舊遺落在她身旁。
賈詡閉上眼,淺笑道:“今夜可以與主公推心置腹一番……”
呂鳳仙:“那為何還喚我主公?”
他抿了抿唇,笑容在嘴角發亮,“鳳仙……”
呂鳳仙眼神亮晶晶地應了一聲。
賈詡輕聲道:“今夜所言皆出自肺腑,如果今夜不說,我怕以後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
呂鳳仙安靜地看著他。
賈詡緩緩道:“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雖然我愛惜性命,卻也知道人力終有儘時。”
呂鳳仙猛地一拍腦門兒,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賈詡一愣,忙看她。
呂鳳仙笑嘻嘻揉了揉被自己拍紅的額頭。
賈詡:“你在做什麼?好端端的……”
他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壓在枕頭上。
呂鳳仙小心翼翼道:“我覺得我之前對你關心不夠,你的終身大事……”
賈詡又氣又笑地瞪著她:“行了,彆說了,說出來的話反倒讓人生氣。”
呂鳳仙點頭:“好好好,我不說了,文和你要對我說什麼?”
“……”
被她這麼一打岔,他完全忘乾淨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呂鳳仙“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這麼一笑,氣氛全無。
賈詡轉過身子,手臂搭在額頭上,盯著帳篷頂看了一會兒,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笑了一會兒,呂鳳仙才問他到底要說什麼。
呂鳳仙搶先道:“可千萬彆說些死啊什麼的話,雖然我們都知道終有這麼一天,但在還未來臨前,我們就先享受當下吧。”
“……說起來,剛才仔細打量你的時候,我竟忍不住想起你我初見時的情形。”
剛準備說話的賈詡立刻閉上了嘴。
呂鳳仙伸著手指戳了戳他,故意道:“小娘子?”
賈詡咬牙切齒:“我可真是……這輩子最丟臉的時候都被你碰上了。”
呂鳳仙颯爽一笑,“我當時被賈小娘子迷得夠嗆,直想把小娘子搶回老家當夫人呢。”
哼,呂鳳仙的嘴,騙人的鬼。
賈詡故意道:“可惜當年的小娘子也容顏老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