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本就比呂鳳仙年紀大,更何況他又不像呂鳳仙一樣不老。
呂鳳仙眼眶發紅,握著他胳膊的手緊了緊。
賈詡溫聲道:“主公,許久未見……”
他苦笑道:“離開洛陽那日,我還以為我有生之年無法再見到主公了。”
他的話語讓呂鳳仙更加心酸。
她扶住賈詡,笑道:“好在你回來了,文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賈詡接住她手中的傘,打在呂鳳仙頭頂。
“主公咱們回府吧。”
呂鳳仙吸了一下鼻子,握住他冰冷的手,“文和,咱們回家。”
賈詡微愣,點頭含笑:“好。”
呂鳳仙想要扶他回馬車。
賈詡卻搖了搖頭:“我好久未和主公相處了,這段路……主公能陪我一起走嗎?”
呂鳳仙擔憂地看著他。
賈詡笑道:“詡雖然年紀大了,但也沒有老到走不動道的地步。”
呂鳳仙隻得同意。
她讓馬車跟在兩人身後,她則挽著賈詡,同他打著一把傘走在洛陽的街巷上。
賈詡觀察著洛陽街道,開口道:“主公將洛陽治理的不錯。”
呂鳳仙:“非我之能,而是有大家助我。”
賈詡若有所思道:“主公有仁德之名,才能吸引各方人才。”
“今年各地書院推薦的人才也將齊聚洛陽,準備今年的考試。”
呂鳳仙在收服了幾州之地後,便將潁川書院推廣出去,並在洛陽設立了官學,每年各地書院推薦的優秀學生齊聚官學,進行進一步的學習和考試,優秀者錄入官職,不合格者退回原籍。
她一方麵想要從寒門提拔人才,另一方麵要維持跟世家的關係,這種品評製和科考製相結合的選拔人才方式,勉強能維持眼下平衡。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賈詡話風一轉,問道:“我聽聞主公近來新得了一個人才,主公對他頗為喜愛。”
呂鳳仙點頭:“你說的是孔明吧?他確實很厲害。”
賈詡:“哦?”
呂鳳仙便說起諸葛亮的好處來。
賈詡一邊聽一邊不住點頭,和藹可親道:“這麼聽來,諸葛孔明確實是難得的人才,詡恭賀主公能獲此人才。”
呂鳳仙哈哈笑了起來。
賈詡突然歎了口氣。
呂鳳仙莫名其妙,問:“文和何故歎氣?”
賈詡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淡淡道:“我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為君主者,應對臣下一視同仁,否則會遭來禍事。”
“劉備的兩個結義兄弟也算是勇武之輩,不過,他太在意兩個兄弟,反倒對其他武將不怎麼上心,容易引起其他武將不滿,而且,張飛和關羽因因為他的寵信而越發驕矜,手下士兵早有怨言,更何況,劉備跟下屬太過親近,很容易乾擾到自己對局勢的判斷,所以我當年才能利用張飛和關羽設下計策,輕而易舉地將劉備從徐州趕跑。”
呂鳳仙沉默。
賈詡:“這都是放在眼前的例子,主公一定要引以為戒。”
呂鳳仙感慨道:“文和擔憂的我都明白,你放心,我知道之後該如何做了。”
呂鳳仙的手探出傘外,接住鵝毛似的大雪,笑問道:“文和,我年紀漸長,後繼無人,百年後,誰能繼承我的基業呢?”
賈詡不說話了。
呂鳳仙又問。
他謹慎道:“詡不知。”
呂鳳仙失笑,與他挨得更近了一些。
“近些日子,我頭腦漸漸清明,似乎好像我確實是個女子。”
“但我能成就今日的霸業,與我是男是女無關。”
“我不想生子,因為此時醫術水平極差,雖有華佗神醫在側,可我仍怕我會因此喪命。”
賈詡猛然抬頭看向呂鳳仙。
呂鳳仙笑容一如既往,一點都沒有尋常女子談及此事的羞澀。
“對於我來說,成親生子很容易會被夫君及夫家把持朝政,這是我極其不願看到的。”
“我也沒有喜歡一個人可以喜歡到付出一切的地步。”
“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為什麼要便宜了彆人?”
呂鳳仙:“說句真心話,寵愛男子還沒有寵愛女子來得方便實用。”
“雖然我一直說自己愛著美人,但到了如今這個地位,我才明白,再美的人也比不上我放眼所見的江山。”
“為美人折腰,何不如為江山折腰。”
賈詡沉默。
呂鳳仙含笑道:“我與文和你一向親近,才與你說這些的,我記得當年我父亡故,我在父親墓前結廬而居的時候,是文和你常常上山來教導我天下大事、為君主的道理。”
呂鳳仙看著賈詡:“我也明白了你為何急著回來,你是怕我對孔明太過寵愛,讓這江山姓了諸葛吧?”
賈詡沉沉回望,目光深的不見底。
呂鳳仙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不會的。”
“我這一輩子大概就隻能成為孤家寡人了。”
賈詡看著自己蒼老布滿皺紋的手,眼中露出一絲隱忍的痛苦,可他還是用這隻他不想讓她看到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主公,不會的。”
賈詡閉上眼:“一定會有人陪著主公的。”
呂鳳仙看著他的手,傷感道:“可那人可能不會是文和了。”
他心中又悶又熱,嗓子發堵。
他艱難道:“會有比文和更好的人。”
呂鳳仙:“更好又有什麼用,世上隻有一個賈文和。”
她由衷道:“若是可以的話,我寧願將我的青春與壽命分一半給你。”
賈詡手一抖,嘴角抿平,痛苦道:“主公為何會認為我會接受這樣的分享?”
“若要分享主公的性命,我到寧願自己就此而死。”
呂鳳仙眼眶濕潤,久久說不出話。
兩人互相攙扶著,經過一家店鋪外的時候,店鋪裡的一個小姑娘童言稚語道:“爺爺,你看,外麵也有一個老爺爺和他的孫女呢。”
賈詡從未有過如此自卑羞恥的一刻,他臉皮抽動幾下,若不是有強大的自製力,他簡直要忍不住掩麵而逃了。
然而,呂鳳仙卻挽著他的手,朝門內的小姑娘道:“小姑娘你認錯了,他是我的夫君,才不是我的爺爺。”
她與賈詡十指相握,朝小姑娘揮了揮。
賈詡心中炸開了一朵煙花。
小姑娘才不行,她做著鬼臉道:“怎麼會!大姐姐騙人!大姐姐這麼漂亮,他又老又醜!”
呂鳳仙一歪頭,故作親密地靠在賈詡的肩上,朝小姑娘眨眼道:“你懂什麼,你們都隻看到他的外表,唯有我看到他裡麵的才華,而他的歲月也幾乎都奉獻給了我,我如何能不愛他?”
小姑娘被她說的瞠目結舌。
經過這段路後,呂鳳仙笑問他:“你不介意吧?哎,我實在氣不過她這樣說你。”
賈詡故作平靜道:“她又沒有說錯。”
呂鳳仙搖頭:“大錯特錯!時光將你打磨成明亮的珍珠,隻有眼瞎的人才看不出來。”
賈詡忍不住失笑。
他莞爾一笑,語氣輕鬆道:“聽了主公這番話,我感覺自己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那我再多說幾句,你再多年輕年輕?”
“哈哈——”
笑聲打著旋兒衝上下著雪的天空。
……
回來的賈詡與諸葛亮竟然相安無事。
這讓原本以為賈詡是為了諸葛亮回來的呂鳳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臨近年關,馬騰、韓遂、劉表和劉璋都來了洛陽。
陛下在宮中設宴,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出息,讓大司馬呂鳳仙代替他招待眾人。
呂鳳仙在宴席上言笑晏晏,和藹可親。
她沒有冷落到每一個人,卻感覺到劉表的視線頻頻向她投來。
呂鳳仙借故離席,劉表果然跟了出來。
劉表明明是跟著前麵那人身影的,可轉了一個彎居然就看不見了。
他正四處張望,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
他嚇了一跳,猛地回頭,對上了呂鳳仙的視線。
呂鳳仙笑問道:“景升尋我有事?”
劉表看著眼前這個人漸漸與多年前的身影重合。
他低聲道:“表對大司馬心儀已久,一直無緣得見。”
呂鳳仙點頭。
劉表:“我與大司馬很久之前曾經有過一麵之緣,似乎大司馬已經不記得了。”
呂鳳仙“咦”了一聲,越發認真地打量起劉表,雖然他如今年紀大了,但也能看得出幾年前該是個長相端方溫潤的美青年。
呂鳳仙影影乎乎有些印象,又有些記不起來了。
劉表自嘲一笑:“看來那一場夢般相遇,隻有表一人深記。”
“當時大司馬還將自己的官服送與我……”
啊!
呂鳳仙終於記起來了,是她被天書上“割袍斷須”坑了的那次。
“原來我當時給的是你,那確實是多年未見了。”
呂鳳仙摸摸鼻子,“那件官服還是布第一次封官所穿。”
劉表:“這麼多年,大司馬仍舊容顏未變。”
呂鳳仙爽朗道:“大業未成,我也不敢老。”
劉表沉默半晌,開口道:“大司馬邀我們前來的意圖,表已經知曉。”
“我見劉璋神情愜意,許是他已經跟大司馬談好了條件。”
呂鳳仙點頭:“你猜的不錯。”
劉表看向她:“不知道大司馬能否對表透露?”
呂鳳仙:“不過是用益州換他一生富貴。”
劉表感慨:“這倒是也不錯。”
呂鳳仙眼中飛快劃過一道光:“景升何意?”
劉表苦笑:“當年我亦有雄心壯誌,可年紀大了,就越發想要平穩的日子了,天下十三州,竟有十一州姓了呂,那我再堅持下去又有什麼必要?”
劉表:“若我臣服大司馬,能否仍讓我管理荊州。”
呂鳳仙搖頭:“景升勿要為難我。”
“洛陽乃京都,你會喜歡這裡的。”
劉表想了想,拜道:“還望大司馬信守承諾,保我一輩子富貴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