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樞白低聲應了,吃飯的動作文雅了許多,他實在是被接連而來的大棒敲得頭昏眼花。
他麵前吃的飯菜,是嬌少爺親手做的,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對方親手做的,一時之間,無數思緒湧上心頭,段樞白借著眼角的餘光打量廳堂的景象,和他離開的時候相比,已經相差萬分,滿堂堂的擺滿了東西,不似他孤家寡人住的那十幾天。
他差點認不出他的狗窩。
隔著紅豔的燭火,看見蕭玉和水盈盈的眼眸,一種奇妙的感覺自他的胸膛發出,流轉至四肢百骸。段樞白少小離家,孤身一人背井離鄉十幾年,他與家人漸行漸遠,某些被他刻意壓抑忘記的情感突然迸發流淌出來。
蕭玉和用了小半碗飯,每道菜吃了兩三筷子便停下,用帕子擦擦嘴,這是他從小被家裡調-教出來的習慣,大家公子的風範本就應該如此。
不可多食,不可妄動。
作為侯府家的嫡公子雙兒,自小便要跟著學詩書禮儀、琴棋書畫,除了這些,針線、廚藝、治家管理內務等也必不可少。豪門世家裡規矩多,誰也不知道家裡的女兒雙兒會嫁入什麼樣的人家,兒媳服侍婆婆是天職,有些人家的婆婆,普通吃個飯,都要三四個兒媳在跟前伺候,下人做的飯菜不吃,隻吃兒媳做的——這叫立規矩。
為了讓孩子出嫁少受刁難,為家族博個好名聲,從小受到的教育便嚴苛非凡。
蕭玉和性子要強,該學的東西都學得樣樣精通,儘善儘美。
學了這麼多,可誰知道他嫁了段樞白這樣一個上無公婆的莽夫將軍,蕭玉和先前帶著一肚子氣,才嫁過門就連續奔波勞累,直到來到陽城後,和段樞白吵了一架,又被他照顧了好幾天,心頭的這股氣才發泄出來,接受了段樞白。
自那天打定主意要和他過下去,蕭玉和自然要將自己會的東西逐漸顯露出來。
蕭玉和收起帕子,手撐著下巴看段樞白吃飯,段樞白低頭扒飯,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吃飯的速度卻一直保持在一個蕭玉和方才要求的“文雅”中,蕭玉和很佩服他能一直保持在這個頻率上,但看著桌麵上不斷減少的飯菜以及逐漸空了的杯盤,十幾個蕭玉和也消滅不了的食物被他一餐搞定,他暗中咋舌道:飯桶。
他還以為今天飯菜做多了,看來……以後都要做這麼多。
以蕭玉和的眼光來看,段樞白這番行為略顯粗俗了些,畢竟哪個有風範的君子會這般胡吃海喝?可蕭玉和看著段樞白吃飯的樣子,心裡卻非常滿足和愉悅,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菜肴被一點不剩的吃光,這大概是對做菜者最好的嘉獎。
這種感覺他以前都沒體會到過。
在家裡練習廚藝的時候,都是各自淺嘗輒止幾口,再品評一番便罷,哪裡會有這樣的情景發生,蕭玉和輕輕地笑了笑。
飯畢,段樞白接過了洗碗的活,讓秋然去拿燙傷藥來,親手為蕭玉和上藥,蕭玉和口是心非地拒絕道:“不過一點小傷罷了,用不著上藥。”
“那可不成,你看都紅成這樣了,敷上清涼的藥膏,免得晚上灼熱難受,把手拿過來,我給你上藥。”
蕭玉和含笑點點頭,將手伸過去,輕聲道:“那你可得小心點。”
秋然心底偷笑地拿出早已備好的藥膏遞到自家姑爺手上,段樞白接過藥膏,捧著蕭玉和的手,小心翼翼為他的食指抹上了藥膏。
秋然瞧見自家公子和姑爺,一個秀美出塵,一個英俊不凡,在心裡讚歎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堆佳偶。
上過藥後,段樞白充當免費勞動力,聽從嬌少爺的吩咐,將送過來的博古架、玉案、書架、玉枝花瓶等等一一搬上二樓。秋然以後住一樓的小房間,二樓有三個房間外加一個過道走廊,段樞白和蕭玉和住一間,根據嬌少爺的要求,一間改為書房,留下一間做儲物室。
雖然房子很小,但蕭玉和表示也能將就住著。
夜晚,搬東西出了一身汗的段樞白被勒令重新洗澡,等段樞白洗完澡上樓,推門進房間,蕭玉和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臉頰邊還放著一本書,顯是一邊看書一邊等他。桌上的蠟燭猶在燃燒,段樞白把嬌少爺抱上新換的雕花木床,將蠟燭吹滅,拉上玉帳,枕著雙手躺在對方身側。
蕭玉和循著熱源磨蹭他,段樞白順勢將人攬在懷裡,他閉上眼睛,鼻尖嗅著嬌少爺身上傳來的清甜香氣,迷迷糊糊地想到——和抱著酒壇子相比,摟著嬌少爺,感覺也不賴。
翻新過的土地一片連著一片,長出來的新芽日漸翠綠,董月雲站在山坡山,風吹拂她藍色的頭巾,頭巾上的一角不時翻飛,她額前的幾縷碎發也飄得如柳絮紛飛。
董月雲抬起頭,將亂動的頭發挽到腦後,一張漂亮的鵝蛋臉完美地裸露在風中,她眼眸迷離,整個人的氣質七分純真又帶三分誘惑,看得一旁的小夥子傻愣愣的待在原地,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舌頭,還顫顫巍巍地說道:“董姑娘,已經幫你鋤好了。”
董月雲笑笑:“孫大哥,謝謝你。”
濃眉大眼的小夥子臉漲的通紅,搔搔後腦勺,靦腆地傻笑說:“沒事,董姑娘,你下次有事,還可以叫我,我絕對義、義不容辭。”
“我……我要繼續巡視去了。”
董月雲微笑地送他離開。
隔著幾畝地站著的灰色布衣少女瞧了個全程,在心中不屑的嘀咕道: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