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有一個仁慈的父親,和一個嚴厲到有些極端,卻還是愛著他的母親。
至少,在知道張石雪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之前,他一直這樣覺得。
他並不是一出生就是太子殿下,儘管他是嫡子。可因為在兄弟中排行老三,人人都稱他為三殿下。
在做三殿下的那些年裡,張石雪對他相當嚴厲,嚴厲到什麼地步呢,兩歲的時候因為背不出詩文而拿戒尺抽打他的掌心,三歲的時候因為紮不穩馬步而連抽了他十幾鞭。
父皇不喜歡張石雪,於是也甚少踏足她的宮殿,同時也從來沒有發現過這件事。
那麼她又是怎麼愛他的呢。
她會在他遍體鱗傷的時候親自給他上藥,含著淚告訴他:“母後都是為了你好,你如果不努力讀書,不讓父皇看到你的優秀,怎麼可能成為太子呢?”
小李瀛信任她,小心翼翼地提要求:“可是好疼。”
張石雪很心疼地吹著他的手心,溫聲告訴他:“母後下回輕點兒。”
一開始,他還會信。
可後來他才發現,隨著年紀增長,她下手隻會越來越重,所謂的下次輕點兒,根本就是哄他的謊言。
於是,他不再喊疼。
李瀛是個很好脾氣的孩子,簡單來說,他幼年很乖,而且很容易心軟,哪怕挨了再多的打,隻要張石雪一哭,他就會覺得,母親都是為了我好。
約五歲那年,父皇生辰,他和許多隨著父親來宮裡賀壽的世家孩子一起,比誰背得詩更多。那些孩子都比不過他,那是他第一次從同齡的孩子之間獲得虛榮心,那一晚他呆了很久,久到張石雪派人來喊他,他才匆匆離開。
一進宮,他便發現母後背對著他,儀態優雅地開口:“今日阿瀛,出了很大的風頭。”
他有些謹慎,幼年的嗓音有些稚嫩,但吐字卻十分清晰:“他們都不如我。”
他以前張石雪會為他感到驕傲,對方卻不屑地笑了幾聲:“你的目的不是出風頭,是要討好你父皇,隻有你父皇才是決定你命運的那個人。”
李瀛邏輯清晰地反駁:“隻要我足夠優秀,父皇總會看到……”
張石雪反手給了他一鞭子。
於他來說,挨打已是家常便飯,他識趣地跪了下去。
張石雪道:“李瀛,我逼你做功課,望你能夠成才,不是為了讓你出風頭,不是為了讓你被人喜歡,不是為了滿足你的虛榮心的,我要你做太子,你明白麼?”
李瀛垂下了睫毛,說:“阿瀛錯了。”
“你知不知道,當年我與魏皇後一起懷胎,就是因為你父皇喜歡她,所以她的孩子,還未出生便被立為了太子,哪怕那孩子出生便死了,可他永遠還是二皇子,你比他晚出生一刻鐘,便隻能排名第三。”
李瀛打小就聽她說魏皇後有多麼受寵愛,又有多麼心思歹毒,他低著頭,聽著她抱怨:“我張家也是為你父皇勞心勞力,我也為他誕下一子,可我得到了什麼呢?阿瀛,我得到了什麼?我隻能忍著心痛來逼我的孩子成才,那麼努力也得不到他的半分關注!”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啊。”張石雪說:“阿瀛,你一定得為母後爭口氣,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孩子來往,你的目標是父皇,明白麼?”
“可是若做太子,我日後總要與他們共事,若能得到真心朋友,於我日後有百利而無一害。”李瀛不明白:“為什麼母後一定要杜絕兒臣與他們交往?您真的想讓我做太子麼?”
又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臉上,他疼的一縮,張石雪已經道:“你要記住,你現在所有的才華,都是我賦予你的,如果不是我逼著你讀書,如果不是我狠得下心,你能出得這般風頭?”
“兒臣沒有否認母後的教育,隻是就事論事,母後如果真的想要我做太子,本該鼓勵我與世家交往,朝堂不是父皇的一言堂,一味想著討好父皇,倒不如另辟蹊徑,待我有了名聲,父皇豈會不立我……”
“來人!”張石雪打斷了他的話:“拿戒尺來。”
她陰沉著臉來到他麵前,“手伸出來。”
李瀛條件反射地將手背在了身後。
“伸出來!”
他抿住嘴唇,道:“阿瀛知錯了。”
戒尺狠狠抽在了他的臉上,那女人大喝:“手!”
李瀛顫抖著把手伸了出去。
那一次,為了糾正他的想法,張石雪打了他很多下,他記不得有多少下,隻記得掌心血肉模糊,最終昏了過去。
他發了一場高燒,燒了三天三夜。
醒來的時候,那個平日裡看也不看他一眼的父皇,正坐在他的麵前,目光慈祥而溫和。
“醒了?”天子溫聲道:“感覺怎麼樣,好些了麼?”
“嗯。”他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手掌被紗布纏的嚴嚴實實,父皇陰沉著臉道:“這毒婦,自己的親生孩子也能下如此重手,阿瀛,你彆怕,父皇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張石雪被關了緊閉三天,出來的時候,李瀛才發現她挨了鞭子。那個時候,他以為父皇是在為自己出氣,直到後來他才明白,因為張石雪在他麵前提了魏皇後,她是故意的,就是要利用那次事情,惹來父皇的盛怒,然後帶著滿身傷痕來告訴李瀛:“不用擔心母後,母後很開心,你父皇終於注意到你了。”
她知道李瀛自幼熟讀聖賢書,品性至仁至孝,卻又十分理智,隻要告訴他,她一切都是為了他的未來,李瀛就會把這當做是一場苦肉計,不會與她疏遠。
李瀛果真如此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