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雲清辭對他的占有欲。
可是那個時候他們都太小了,沒有人去細思這份占有欲裡麵蘊含了什麼,也沒有人告訴他們,這樣的關係是對是錯。
李瀛隻是忽然覺得,心中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歡喜,原來雲清辭這麼在乎他。
但雲清辭對他的占有,又似乎僅僅隻是朋友之間的占有,他們在一起偶爾也會聊起姑娘,聊起未來成親給對方的孩子做乾爹,那個時候的雲清辭,並沒有想過要做他的君後。
倒是李瀛每逢聊起姑娘,都有些興趣缺缺,心裡會不舒服。
他故意跟雲清辭說:“我成親了,你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雲清辭給他安排的明明白白:“我是你最重要的男人,她是你最重要的女人!”
而且雲清辭還時常會為他的姑娘擔憂:“如果你以後當了皇帝,是不是要娶好多姑娘?”
他目無表情地說:“正妻隻有一個。”
“那你能不能不要納妃呀?”
“關你什麼事。”
“……我就是覺得,對人家姑娘不公平。”
李瀛嘁了一聲。
如今再去想當初遊湖那日,突然被張石雪叫去啟蒙,又被雲清辭撐著傘找到時,他才發現,他對雲清辭的感情,一開始便有跡可循,隻是在那一天才意識到罷了。
也許,他很早很早就動心了,隻是自己沒有察覺。
那日之後,李瀛便發現雲清辭時常會入他夢裡,於是他會夜半醒來,有折子便批折子,沒有折子便捧著書,一直讀到天亮,然後去上朝。
被張石雪發現這一點,是因為有一天晚上下雨,李瀛留雲清辭在江山殿過夜。
以前雲清辭也不是沒在宮裡過過夜,但那晚,一起讀書的時候,雲清辭伏在他的桌案上睡著了,李瀛親自把他抱上了龍榻,然後坐在床邊,靜靜地望了他很久。
然後他俯身,不由自主地,想要吻他。
張石雪是突然闖進來的,含笑道:“皇帝,看母後給你帶來了什……”
少年天子順勢給雲清辭拉了一下被子,不動聲色地掩蓋了過去,並淡淡告訴她:“他睡了,母後輕一些。”
張石雪笑了笑,把食盒打開,將宵夜一樣樣擺上桌案,道:“晚上辛苦,你好好吃點東西。”
“辛苦母後雨夜親行。”李瀛有禮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登基之後,與她之間就生分許多,那個時候,張石雪已經隱隱感覺到危機,不過十四歲的天子,就幾乎要脫離她的掌控。
不久之後,雲清辭又一次來找李瀛的時候,她半路命人把他截了過來。雲清辭那時對她印象很好,又聽話,又好哄,她給雲清辭送上了些吃的,隨便閒聊,結果不久之後,李瀛便借口給她送東西匆匆上門來了,然後假裝很意外看到雲清辭,順手把他帶走了。
他們一出門,李瀛便皺起了眉:“我不是不讓你隨便去她宮裡麼?”
“她喊我……我不好意思拒絕。”
在雲清辭的印象裡,李瀛和張石雪有一些矛盾,但矛盾不大,因為李瀛每次見到她都很恭敬,有些生分,可有不至於有仇。
加上張石雪又在那邊跟雲清辭說,怪她當時管李瀛過於嚴厲,李瀛與他生分了,她時常說著說著便落起淚來,雲清辭思及自己的母親,便覺得她十分可憐。
因為母親幼時管他也很嚴厲,嚇哭過他很多次。
可母親愛他不是做假。
他並不知道,李瀛和張石雪之間的關係與他想的差彆很大,他也不知道,張石雪對李瀛有多下得去手。
對於李瀛來說,不管張石雪當年對他有多過分,她對他都有生育之恩,他抹不開臉,去在雲清辭麵前說自己生母的壞話。
那會兒,李瀛覺得,再怎麼樣,那也是他的生母,饒是她責打過他,但打斷骨頭連著筋,她便是真的想要弄權,也總不會真的害自己。
那時年少,把人都想的太善良,也太簡單。
有一回,張石雪把李瀛喊到了麵前,開門見山地問他:“你是不是喜歡雲清辭?”
李瀛目光與她直對,嘴唇抿成劍鋒:“母後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張石雪因為他過於冷漠的眼神驚了一下,才道:“我是擔心你害了他……你是天子,日後要有三宮六院,若是將他關在後宮,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她提醒李瀛不要因為一己私欲,擅自影響到雲清辭的一生,她每一句都在為了雲清辭考慮,每一個字都砸在李瀛的心頭,掀起滔天巨浪。
李瀛隻記得他啞聲說了一句:“多謝母後教導,兒子知道要怎麼做了。”
趁著雲清辭還沒有長大,什麼都不懂,慢慢地疏遠他,離開他,避免一不小心,拉他入了歧途。
就是那幾日,朝堂之後,他從龍椅上走下來,坐在階梯上,將臉埋在雙臂之間,告訴雲相:“老師……我不想做皇帝了。”
原來,做皇帝一點都不自由,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要被剝奪。
可是昔日的老師,也不再安慰他了。
隻有柳自如陪在他身邊,看著他熬夜處理著公務,白日練著劍,李瀛也問過他:“母後說,如果為了阿辭好,就不要再與他來往,先生覺得是否有道理?”
他很迷茫,也很痛苦。
可朝堂風雲詭譎,宮中又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從理智的角度分析,不把雲清辭拉進來,是最好的。
他希望有人可以推翻他的想法,讓他光明正大地,什麼都不要怕地,去接觸雲清辭。
柳自如哪怕跟先皇一樣,不喜歡張石雪,可他也不得不點頭,表示:“如果陛下隻是單純的想與雲小公子做朋友,那自然無不可……但若是……隻怕會害了他。”
李瀛想起來,本來他要和雲清辭做朋友,老師都不大同意的。
更不要提,那種事了。
假山那次之後,李瀛便對雲清辭更加好了,於是他刻意的疏遠,就變得十分明顯,雲清辭又是一個極度敏感的人,連續一段時間下來,他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林懷瑾有經常在找他玩,告訴他:“他已經是國君,跟以前不一樣了,疏遠你是難免的。”
雲清辭也懂,可他的情緒不懂,他難過了很久。那是李瀛,李瀛怎麼會變的呢?
就在那個時候,張石雪親自來到了小院,找到了他。
她擔憂地詢問雲清辭,是不是和李瀛有了什麼矛盾,雲清辭自然是搖頭的。
他本身就對李瀛的生母有好感,委屈起來,眼淚就掉個不停,張石雪歎息著,伸手將他擁在了懷裡:“好孩子,不哭啊。”
那隻撫在頭上的手十分溫柔,雲清辭哭了好一陣才停下來,哽咽地問:“他到底要怎麼樣,才願意像以前一樣呀?”
“他長大了,是皇上了,你想要讓他跟以前一樣對你好,除非你能一直一直陪著他,不然他慢慢往前走,總是要拋下一些東西的,哪怕不是現在,以後也是一樣。”
雲清辭似懂非懂。
“我是說,他現在在宮裡,沒了父皇,政事纏身,一個人忙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出宮來找你呢?”
“是因為,我住的太遠了麼?”
張石雪點了點頭。
雲清辭有些忐忑,“可我不想回相府……”
“那你想不想去宮裡住?”張石雪說:“如果去宮裡,你就可以時常見到他了。”
雲清辭很遲疑:“可以麼?”
“當然了。”張石雪跟他說了一個辦法:“這世上,最長久的陪伴還是夫妻,你若是與他成親,他就再也不會拋下你了。”
雲清辭傻了。
他搖頭:“我不能跟他成親,我又不是姑娘。”
張石雪歎了口氣,道:“其實阿瀛,這些日子過的也並不好,前日直接在桌上睡到了天亮,這兩日還發起了高燒……”
雲清辭懵了。
他匆匆去看了李瀛,對方果真得了風寒,倒是也見他了,隻是坐的很遠,像是怕給他過了病氣。
雲清辭站起來想靠近他,就見他揮了揮手,低咳著,道:“怎麼有時間過來了?”
“聽說你病了,我就來看看。”
“近日換季,小病,不礙事的。”
他們分坐的兩旁的椅子上,相對而望,雲清辭在打量李瀛,李瀛也在打量他,四目相對,雲清辭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瘦了呀。”
李瀛也笑了,道:“因為我又長高了。”
雲清辭摸了摸自己手邊的東西,道:“我縫了一對護手,天冷了,你又愛晚上批折子,彆凍著了。”
他再次起身,李瀛卻又抬手按了按,雲清辭隻好再次坐下去。
柳自如上前去把護手拿了過來,李瀛一邊接過來,一邊輕咳著,問他:“有沒有紮到手?”
“才沒有。”雲清辭瞪他一眼,道:“我小時候就學過,我阿娘說日後成了親,這樣的事情不能總交給姑娘。”
李瀛睫毛閃了閃,心頭像是被快刀倏地劃過,皮肉翻開。
他道:“阿辭日後,一定是個會疼人的。”
“我這不是來疼你了麼?”雲清辭嘟囔道:“你還當皇帝呢,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一國子民。”
李瀛最喜歡他撇著嘴吐槽的小模樣,他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彎,眸子裡溢出光來:“是不小心,晚上開窗凍的。”
“那你晚上好好的乾嘛開窗呀?”
“因為……”想你想得睡不著。李瀛溫聲道:“想著國事,總是睡不著。”
“沒出息。”雲清辭哼唧:“有什麼好怕的,你又不是不行。”
李瀛臉上笑意加深,眸中溢出一抹眷戀來,他輕聲道:“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比你強多了。”雲清辭說罷,又問:“你何時給我娶個嫂子回來,這樣有人照顧你,我也好放心一些。”
“好了。”李瀛笑意收斂,語氣輕柔:“早些回去吧,沒事不要隨便來宮裡了,這麼遠……我也沒時間陪你。”
“我可以陪你啊。”
李瀛失笑,搖了搖頭,道:“我去忙了。”
他進到裡間,雲清辭小聲說:“大不了,我陪在一旁看著你……”
就是這樣的疏遠。
李瀛是個很溫和的人,他從不發脾氣,但就是單純的,疏遠,不跟他親了。
那之後,雲清辭想了很久很久,他反複地去想張太後的話,如果跟李瀛成親,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這上陽城裡,也不是沒有娶男子的先例,雖說當皇帝的還沒有過,可張太後都發話了,這說明也是可以的。
他後來又去找了張太後,後者告訴他,這件事不知道李瀛怎麼想,要他自己去跟李瀛說。
於是雲清辭又鼓起勇氣找了李瀛。
又一次見麵,時隔上一次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窗外積雪深深,雲清辭捧著熱茶,不安地坐在李瀛對麵。
李瀛把桌上的折子都整理好,見他一直不吭聲,便扭臉來看。
他自然也是想念雲清辭的,可他更希望雲清辭可以過上自己的生活,兩個月沒見,他以為雲清辭都要把他忘掉了,沒成想他又找來了。
可這一次,他明顯察覺到,雲清辭有些不自在。
果然時間會淡化一切,雲清辭對他,也會有如此生分的時候。
他調整好情緒,道:“茶冷了?”
雲清辭趕緊抿了一口,道:“沒……剛剛好。”
“那你發什麼呆呢?”李瀛把他手肘下的書抽出來,隨手翻開,雲清辭猶豫著,道:“你,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雖然他是想清楚了,可李瀛肯定沒想清楚,他還是要試探一下對方的意思,李瀛願意,跟他成親嗎?
李瀛淡淡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就是想知道,你對女子……還有,還有那個小孩子,你喜歡小孩子麼?”
李瀛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他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雲清辭小小聲:“要是我給你做君後,你要不要呀。”
他聲音實在太小,饒是李瀛耳力還不錯,都未能聽清,他擰眉:“你在說什麼?”
“我說……”柳自如正好送過來了一份點心,雲清辭暫時把話吞了下去,拿起來一塊塞進了嘴裡,悶悶地咀嚼。
李瀛的心情被他兩句話給攪和的很糟糕。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雲清辭一會兒,收回視線道:“若是無事,便回去吧。”
“外頭下雪了。”
李瀛看他。
雲清辭委屈巴巴地扯他一下,軟聲道:“我今晚住這兒好不好?”
“你想睡哪兒?”
雲清辭指了指另一側的珠簾後,那是他的寢榻。
哪怕被他幾句話點出了火氣,李瀛心中到底還是舍不得他,板起臉道:“你又想霸占朕的龍床?”
雲清辭對他傻笑。
李瀛瞬間敗下陣來。
那天晚上,因為雲清辭在床上等著,李瀛早早便從桌案前離開,沐浴之後上了榻。
他們像以前一樣躺在同一張床上,但那天晚上,又稍微有些不同。
兩人皆平躺著,李瀛躺在外側,雲清辭躺在裡側,蓋著同一張被子。
被子下麵,有一隻手悄悄地移動,然後捉住了另一隻。
李瀛睫毛抖動,屏住了呼吸。
那隻手小心翼翼地勾著他,然後就不再動了。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李瀛才扭臉去看雲清辭,雲清辭卻沒有看他。
他一直盯著床頂,慢慢地道:“如果我說,我想跟你成親……你,怎麼看?”
李瀛神色恍惚:“什,什麼?”
“我說……”雲清辭扭臉來直視他,認真地說:“我要跟你成親,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