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六界的局勢,隻怕又要變上一變。
沉淵與離央一戰,便是想試探離央的深淺,如今既然已經知道結果,便沒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離央,陰陽戟消失在手中。
長劍落下,血色綻開,沉淵半跪在地,左手撐在地麵,額上因為疼痛不住滲出細密冷汗。
“她竟然當真斬下了陛下一隻右手……”淩霄殿仙官喃喃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
足尖落地,離央站在沉淵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冷淡。就算沉淵不曾主動收回陰陽戟,她今日一樣能斬下他的右手。
森然骨翅收回,長劍消失在手中,蒼白的腳腕再次係上赤色血鈴。
離央不曾多看沉淵一眼,轉身離去。
她隻要他一隻右手。
“阿離!”沉淵抬起頭,唇色慘白。“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說得很輕。
對不起。
沉淵想,他一直欠她一句對不起。
離央停住腳步:“彆再叫我阿離。”
“你記好了,魔族三公主,玉朝宮小師妹,你口中的阿離,早在一千七百年前,便已作塵煙。”
這些話,她隻說一次。
“按六界的規矩,天帝往後見我,也當稱一聲尊上。”
在她墜下無儘深淵的那一刻,這世上就沒有天堯離央了。
沉淵抬起頭,隻看見玄色的裙袂遠去,他眼前許是因為疼痛,竟有些模糊了。
姬扶夜,陵舟和風玄殷隨離央一起,緩步離開了一片狼藉的淩霄殿中。
“逝水宮重開,不如我們一起去瞧瞧。”風玄殷看向離央,嘴邊揚起漫不經心的笑意,“你如今回了六界,總不能一直待在陵舟這隻小鳥的洞府中。”
“小爺的東皇山有什麼不好麼?”陵舟不服地嚷嚷道。
不過他也知,以離央如今的身份,該有自己的洞府。
“不過逝水宮是因為阿離現世,合該是屬於阿離的,我們便去逝水宮看看是不是同玉朝宮一樣氣派!”
見無人反對,離央將姬扶夜化為原形,骨翅展開,直向九重天而去。
她身旁,白玉麒麟踏雲而行,三足金烏長嘯,翎羽如熊熊烈焰燃燒。
淩霄殿內,有仙官上前,小心喚了一句:“陛下……”
發生這番變故,今日朝會顯見是無法繼續下去了,接下來當如何是好?
沉淵站起身,示意眾人退下,一眾仙官彼此對視,不曾多言,知趣地退出殿外。
殿內頓時隻剩寥寥幾人,均是平日侍奉在沉淵身邊的仙官。
沉淵抬腳,一步步向白玉階上走去,斷手處的鮮血一滴滴墜落,染紅白玉。
停在帝座之前,他久久沒有動作。
‘為什麼?’
女子跪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是已經飲儘的鴆酒,她抬頭,微笑著看著還隻是個少年的沉淵:“燕國大軍兵臨趙國國都之下,我自是不能看著趙國國破,父母親人淪為階下囚。”
‘可因你竊虎符假傳父王之令,燕國死了數萬將士!’
女子笑意不改:‘這與我何乾,我又非燕人。’
她是趙國公主,所以於燕趙交戰之際,她借燕王寵愛,竊虎符假傳王令,致使燕國數萬將士死於趙軍埋伏之中,解了趙國之圍。
口中溢出鮮紅血液,哪怕腹中劇痛,女子臉上仍然帶著淺淡笑容:‘如今,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
她的家在趙國,她歡喜的人也在那裡,可是燕王一句話,她的一生便注定被困在異鄉冰冷的宮闕之中。
而現在,她終於可以離開了。
一身紅衣,好像將要燃起的烈焰,她口中不斷流下暗色血液,終於緩緩向後倒下。
‘阿娘!’少年想撲上前,卻被左右侍從死死攔住,他們將他強行從殿中拖開。
那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麵,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在麵前死去,她臉上始終帶著笑意,不見任何對死亡的畏懼。
她念著她的故國,念著她的父母親人,為此不惜竊虎符解趙國之圍。
可是,她唯獨不曾念過自己還有一個身為燕人的兒子。
沉淵又想起了自己見沉嫣的最後一麵。
她的兒女子孫跪滿床前,麵上俱是悲戚之色,滿頭銀發的老婦人陷在柔軟的床榻間,微笑著喚他一句兄長。
枯瘦的手指撫過他的臉,沉嫣笑著說:“兄長啊,坐上這帝王之位,生殺予奪,風光無限,可是,也意味著無儘的孤獨。”
“如今,我要解脫了,你呢?”
一統三重天的天帝陛下,又將享多少年的孤獨才得始終?
沉嫣的手落下,她含笑逝去,至死,都沒能再見離央一麵。
“陛下,我這就去取雲凝霧……”看著沉淵不斷滴血的右手,淩霄殿仙官連忙道。
沉淵沒有回答,他坐下身,在這個位置,能夠將下方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我想見這天下海晏河清,燕國之民不再受戰火之苦,王公貴族不可將自己的私欲加諸於百姓之上,凡我燕國境內,生民再無饑餒而死者。’
‘阿嫣,你真厲害,我隻想好好修煉,斬妖除魔,做個不叫師尊失望的弟子。’
‘斬妖除魔也很了不起的,兄長,你呢,你未來想做什麼?’
我想叫九天之上也有法可循,即便是仙人,也不能輕易入凡世攪亂世間秩序,不可以無上威能,為禍蒼生。
他眼前閃過風玄殷暗藏悲意的眼神,離央決絕的背影,還有早已離開玉朝宮的穗心幾許失望的神情。
沉淵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那片因仙人醉酒化為澤國,無一百姓幸存的封地,還有在他麵前一劍斬破海浪的明霄。
‘你可願隨我修行?’
‘弟子沉淵,拜見師尊。’
居高臨下,不勝孤寒。
“不必了。”沉淵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此後三重天上,當以本君為戒,不可輕信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