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臨淄
街市喧鬨,人聲嘈雜不休,百姓來往其間,絡繹不絕。
薑宣端坐於轎輦之中,在一眾侍衛的護持下向王宮行去。
“是公子宣的車駕……”
前方行人避讓,望著轎輦上的徽記,低聲道。
馬蹄聲整齊劃一,玄甲黑騎的侍衛沉默向前,周遭百姓望來的目光都不由帶了幾分崇敬與敬畏。
五年前,齊國令儀公主病逝宮中,齊王悲慟之至,臥病不起。誰知趙國趁此機會發兵攻打,齊軍猝不及防間,接連敗退。
國師酆都閉關不出,兩國修士交手數次各有勝負,僵持不下。
當是時,齊王長子公子宣領三千玄衣騎奇襲趙軍,擒下主帥趙太子,逼趙王簽下和談之議。
從此之後,齊國之內,再無人視公子宣為無用紈絝。
也是從這一役起,薑宣正式踏入了朝堂之中。
他不再隻是齊王長子,是令儀公主的親弟,而是作為公子宣存在這世上。
如今五年已過,齊王身體不見好轉,反而日漸衰弱,朝臣多次上書請封太子,但他一直在薑宣與薑昱之間猶疑不定。
穿過朱雀大道,不遠便是宮門。
薑宣緩步走下轎輦,踏入朱紅色的宮牆之中。
狹長的宮道之上,薑昱自遠處而來,身後隻跟著一個其貌不揚的護衛。
一直跟隨在薑昱身邊的老內侍,被作為當年刺殺薑宣的主謀淩遲處死。他一力認下所有罪名,隻道自己是隱秘行事,皆出於自身私心,與薑昱無關。
不管薑宣信是不信,這便是齊王給他的交代。
於齊王而言,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便不希望就此再失去一個兒子。
於是真正主使一切的薑昱,不過被齊王叱責一番,令其禁閉府中,思過三月。
對薑宣而言,這個交代遠遠不夠,但他甚至不能人前顯露絲毫對於齊王決議的不滿。
兄弟二人遙遙相望,眸中深沉,叫人窺不見任何多餘的情緒。
相比五年前,無論是薑宣,還是薑昱,都已經成熟太多。
“兄長。”薑昱麵上勾起不達眼底的笑意,向薑宣拱手作禮,語氣卻是極冷。
薑宣對他淡淡點了點頭,徑直向前,不曾多說什麼。
就算身體內流著一半相同的血脈,他們也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結局,便不必虛偽地客套什麼。
“一顆天階丹藥,兄長也不過晉升至金丹境界,至今未有突破,真是可惜了。”薑昱再次開口。
薑宣神情未動:“三弟難道以為,治國理政,隻在於境界高低?”
他負手從薑昱身側走過。
“薑宣,難道你以為自己真的能做齊王嗎?”錯身而過之時,薑昱壓低聲音道。
薑宣不由輕笑一聲:“倘若你都能做齊王,那我為何不能。”
他曾經也以為自己修為地低下,資質駑鈍,並無資格繼承齊王之位。
但五年前的事,卻讓他終於明白了,這王位,不是他想不爭,便不爭的。
修為高深便能做好一國之君嗎?
薑宣不知。
但如薑昱這般視人命如草芥,如何能居齊王之位。
薑昱站在原地,身後薑宣逐漸走遠,他眼中現出幾許陰霾。
齊國·明州城
薑宣被人迎進書房之中,城主府中的仆役恭敬道:“請公子在此稍待片刻,因今日乃是花朝節,大人巡查城中防衛,以防夜中出現火情。”
“無妨。”薑宣回道。“我冒昧上門拜訪,倒是叨擾了。”
仆役便再行禮,躬身退下。
書房中隻剩下薑宣一人,他目光逡巡,隻見其中布置甚為雅致。牆上掛著幾卷畫,有山水潑墨,也有花鳥美人。
女子身披彩衣,眉間點了紅蓮花鈿,於百花叢中嫣然而笑。縱使山花爛漫,也不及她笑靨。
薑宣呼吸一滯,阿離姑娘……
這畫中人,為何會與阿離姑娘有幾分神似?
薑宣望著畫,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臣,見過大公子。”
薑宣恍然,看向自己身旁的明州城主,拱手回禮。
“公子是在看這卷畫?”明州城主是個神情溫和的中年人,此時對薑宣笑道。
薑宣點了點頭:“畫中人極似我一位舊識。”
不知為何,他心底升起淡淡悵然。
薑宣已經許久不曾想起離央,既然要爭王位,那麼公子宣便不再隻是個虛稱。
“不知這畫中是何人?”薑宣轉頭看向明州城主,問道。
明州城主笑了笑:“說來她與公子也有些關係。”
薑宣眼神微凝,麵上現出幾許不解。
明州城主緩緩道:“這位,便是三千年前以一曲紅蓮舞名揚天下的蓮蕊夫人。”
薑宣愣在當場。
至於明州城主說蓮蕊夫人與薑宣有關,卻是因為蓮蕊夫人本就出自齊國王室。
蓮蕊夫人,原名薑凝。
薑宣緩步走出城主府,他此行途經明州城,將齊王密旨交與明州城主。
至於密旨內容如何,他卻也不知。
薑宣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城主府中見到蓮蕊夫人的畫像。
蓮蕊夫人已然是三千年前的人物,即便薑宣曾經聽說過她的生平,天下關於她的畫像卻早已佚失。
薑宣不曾想到,出自齊國薑氏的蓮蕊夫人竟會和他意外結識的阿離姑娘這般肖似。
阿離姑娘,同齊國,同薑氏,又會有什麼樣的關係?
“公子?”見他神色沉凝,青夜不由問道。
“無妨。”薑宣搖了搖頭,收回繁雜神思。
他翻身上馬,便在這時,迎他入門的仆役快步上前:“請公子留步!”
齊宣低頭看去,仆役將懷中細長的木匣向前奉上:“大人吩咐,將此贈與公子”
青夜攔下他的動作,將木匣取過,親手打開。木匣中原來是一卷收好的畫,不知其中內容。
明州城主為何要送公子一卷畫?青夜不由看向薑宣,有些不明所以。
不必將畫卷展開,薑宣也知道畫上是什麼。
他心下複雜,淡聲道:“收下吧。”
不過是一卷畫,除了畫中人,也無甚特異之處,便是收下也無妨。
明州城·濟水
江水滔滔,大小不一的船舶停在江邊,穿了粗褐短打的力夫正從船上一箱箱卸下貨物。
薑宣勒馬止步,玄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遠望江天一色,雲層也被陽光染成燦金色。
過明州,卻是船行更快。
登上樓船,薑宣獨身站在甲板之上,迎風而立,手中握著那卷畫,神思遊離。
江上有一座高樓,登高望遠,最適合觀江景。
薑宣抬頭,卻見高樓之上,女子臨窗而坐,手中握了一盞茶,神情淡淡,像是畫中人活了過來。
他握緊了手中畫卷,喃喃道:“阿離姑娘……”
不錯,五年已過,阿離姑娘也不該再是少女模樣了。
青夜從船尾走來,卻隻見他匆匆下船的背影。
“公子……”
姬扶夜為離央斟了一盞茶,含笑道:“這濟水之上,卻是還如往日一樣熱鬨。”
離央嗯了一聲,身在塵世,她神情間也多了幾分煙火氣。
“阿離姑娘……”薑宣遠遠望著這處,低聲喚了一句。
離央的目光終於落在了他身上。
薑宣握著畫卷,拱手一禮道:“薑宣,見過二位尊上。”
姬扶夜勾了勾唇角:“沒想到初至明州城,便能得見故人,卻是緣分不淺。”
緣分……
薑宣想起自己手中這卷畫,不由一怔,隨後歎息道:“許不是同我的緣分,而是同這卷畫。”
他上前一步,將畫卷雙手奉於離央麵前。
離央挑了挑眉,伸手拿起了這卷畫。
畫卷展開,露出其上笑靨如花的女子,眉間紅蓮如烈焰灼灼。
姬扶夜眸中一怔,畫中女子竟是與阿離頗有幾分神似。
與離央如此相似的人,姬扶夜隻能想到一人——早已神魂隕滅的司命。
他與離央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覺出了一點訝色。
“這是誰?”離央看向薑宣。
“她叫薑凝,世人皆稱其為,蓮蕊夫人。”
司命·薑凝
薑凝的父親是齊王,母親則是齊王最寵愛的夫人,齊王宮中,便是王後也不得不在她母親麵前低頭。
雖然薑凝隻是個不能修煉的凡人,但作為公主,她仍是齊國最尊貴的人之一,仆婢成群,想要什麼便有什麼。
十六歲時,薑凝憑借一曲紅蓮舞名揚天下,惹來無數少年公子傾慕,世人也因此稱她為紅蓮公主。
齊王為她定下青梅竹馬的世家少年作為夫婿,少年對她許諾,必定一心一意待她,白首不離。
他喜歡薑凝,他當然喜歡薑凝,能得齊國第一美人紅蓮公主下嫁,臨淄城不知多少少年郎都豔羨於他。何況,薑凝還是齊王最寵愛的女兒。
薑凝十七歲,晉國發兵齊國,齊軍不敵,接連敗退。齊王因此割讓七座城池求和,還願為晉王奉上自己的女兒,齊國第一美人薑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