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笑從來都是一個放任自流的人,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用手抹了幾下臉,抽噎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到最後演變成了一場無法克製的宣泄,身體徑直衝著他滑下去,坐了在地上。
林現連忙伸手去扶,一頭霧水地用目光詢問周圍的人。
救援隊同樣稀裡糊塗地擺手,不知道這個姑娘是因為被嚇到了,還是彆的什麼原因,忽然情緒失常。
“艾笑,艾笑……”林現蹲在她麵前輕聲問,“出什麼事了?”
她嘴裡說了幾句模糊不清,誰也沒聽懂的話。
隻喃喃地哽咽:“你還活著……”
艾笑驀地抱住林現的一條手臂,用力埋頭在上麵,嗚咽著哭道:“你還活著。”
那一瞬,他心口像是打了一記麻藥,綿長又深刻地狠狠觸動了一下。
帶著些不可思議,與不知所措。
“你說得對。”她哭著說,“我不該來的,對不起。”
“對不起……”
除了當年表白失敗,林現已經很久沒見過艾笑流眼淚了。
四周的目光好奇且探究地朝這邊射來,在這種場合裡他也不禁感到有些尷尬,兩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最後隻好探上前去,安撫似的拍了拍艾笑的腦袋。
洋城商圈的彩燈在頭頂上徹夜不息,把星月與大城市的繁華融為了一體。
今夜步行街的人比往年還要多,橋上趴著的,岸邊站著的,還有無數從大樓伸出頭的。
白琰跑到橋下時,那艘小救生艇已經搖搖擺擺地朝這處靠攏了,她正好望見船上的這一幕,刹那間,滿腔的話莫名咽回了肚子裡,隻靜靜地盯著前麵的人看。
*
半個小時後,與這次鬨劇相關的人分彆被送往了醫院、派出所以及自家小區,警察很快將沐神湖附近清了場。
艾笑二十六歲的聖誕夜就這麼驚心動魄又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由於被救及時,她倒沒什麼病痛,做完檢查當天便回了家,據說徐厚全的情況要更糟糕一些,市中心的湖水看上去碧青可愛,其實並不怎麼乾淨,導致他肺部感染嚴重,還需要住院觀察。
於是趁這個機會,刑偵連同網安立案調查,順藤摸瓜,打擊了一波倒賣個人隱私的信息販子,對於快遞公司的內部人員管理也發出通告警示,一時間,送快遞的和收快遞的都夾著尾巴小心度日。
不過吃瓜群眾們卻沒有閒著。
事情發生不久,一位當天在現場的洋城市民將自己錄的“徐厚全打臉”視頻貼到網上,迅速引起了一番熱議,大部分是跟風玩梗的,不少營銷號剪了配樂進去,做出好幾個鬼畜版本娛樂大眾。
而艾笑和白琰則為了這次的烏龍接連去派出所做了兩三回筆錄。
算是把自己前半輩子沒進警局的空缺一口氣補上了,人生的天平果真是平衡的。
一宗案子從開始到結尾,總是得經過漫長的流程和手續,口供、卷宗、證據鏈……
最後一次去時,警方已經在整理證據材料了,在筆錄結束前,曾問白琰會不會起訴徐厚全,她忙著用手機應付工作上的事,好半天才想了想,說不了。
“這種人受不得刺激,光是投訴他就鬨著要砍要殺,我再起訴,那不得分分鐘去自爆啊。”
“況且,我也沒那個時間。你們警方按流程辦就行了。”
這個時代人人都很忙,不願意把自己已經很稀薄的休息日浪費在投資回報率低的事情上。
在走出刑偵隊時,艾笑卻出乎意料地聽白琰感歎了一句。
“你說到底該怪誰呢?那個姓徐的是個典型的‘臉黑怪社會’,覺得滿世界人人都是他媽,不慣著他就是心眼小,沒有同情心,被抓進去也是活該。
“不過平心而論,如果早知道會鬨出這麼多節外生枝,我當初也就不會堅持了。其實仔細想想,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怎麼就搞成了現在這樣……”
倘若艾笑沒能救回來,她大概就不是歎氣感慨這麼簡單了。
白琰自我懷疑的皺眉,“我處事的方式,是不是真的過激了一點?”
她嘀嘀咕咕地講了一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也不在乎旁人回不回答自己。
所謂“共情”,對多數人而言,本來就是件苛刻的事情。
而相互諒解,也許隻能一邊靠時間磨平,一邊靠將心比心吧。
時隔數日,網上的熱點一浪蓋過一浪。雙節的話題過去了,很快又開始盼著過年,時間有沒有磨平吃瓜群眾對這件事的記憶,艾笑是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記得挺清楚的。
尤其是在船上失聲痛哭那段……
“好丟人啊……”
她坐在辦公桌前,捂著臉不堪回首地哀嚎。
白琰正在回顧微博上貼的短視頻,慢條斯理地補刀:“你這還不是‘暴風雨式’哭泣,是‘抱大腿式’哭泣。”
“講真,要不是橋下不讓群眾靠近,我覺得把你那段拍下來比徐厚全這段有意思多了。”
“彆說了……”艾笑一腦袋栽在桌上,抬不起頭,痛苦道,“我一定是腦子進了水,沐神湖的水質汙染太嚴重,我要去環境保護局投訴。”
說完,又忍不住擔憂,“怎麼辦,那麼多人都看見了,他們肯定當我有病。”
白琰安慰道:“也沒有很多人,加上你高中同學才五個,一群男的忘性很大的,過幾天就不記得了。”
“不,不會的!”她倒在胳膊肘裡自閉,“你太不了解林現這個人了,平時看上去特彆無害,背地裡多半有個小本兒。他記性賊好!”
“哪有這麼誇張……”
艾笑據理力爭地辯解:“讀書的時候,是學校年級前五的常駐客,課本看幾遍就能記住。明明獨來獨往和人不熟,居然連對方的生日都記得,畢業晚會的時候,每個人叫什麼,住哪裡,最高考過多少分排名多少他全講得出來!你說可不可怕?”
白琰剛把視線從手機裡挪開,正要開口,一轉眼看到了什麼,立時啞巴了,不著痕跡地拿手推了艾笑兩把。
不曾想對方沒有覺察到她的意圖,仍舊滔滔不絕。
“還不僅僅是這樣,咱們倆七八年沒見過了,他居然還記得我以前留的什麼頭發,還記得我當時愛去什麼地方玩,連我喜歡吃什麼他都記得!你說說!……”
白琰:“……”你要我說什麼!
等一等,你這越講怎麼感覺越不對勁了。
“他肯定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艾笑沉痛地抱頭開腦洞,“他女朋友、他爹媽、他同事……我的糗事沒準已經在他的工作群裡流傳了,現在整個刑偵,整個市局,整個公安部……”
白琰一言難儘地齜牙,在邊上提醒地叫了她好幾聲。
“我已經……”艾笑終於哭喪著臉抬起頭,剛要說話,正看見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她對麵。
來者穿著身乾淨的黑色長外套,單手插在衣兜裡,嘴角似乎還有點意味不明地笑,眼神清亮地看著她。
林現!
艾笑當場便從椅子上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