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為什麼不選擇讓我們派人去幫你交贖金呢?”
沉默之後,他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話。
艾笑想了想:“你們去對救譚悅回來更有幫助嗎?”
林現:“……也不是。”
她便顯得十分理所當然:“那不就行了。”
他忍不住說:“你不害怕嗎?”
“我怕啊。”艾笑不由笑道,“肯定怕。可是誰的命不是命呢。”
不給人惹麻煩,已經是她後半生對自己最大的標準了。
林現像是知道一樣,很識相地沒再深究地問下去。
因為不清楚她的口味,各種餡他都買了一點。
艾笑連著吃了幾個素的,就看見林現用他那雙筷子在一堆包子裡扒拉,試毒似的將每一個都夾開一個小口,全神貫注地專研裡麵的餡。
很快,他皺眉得出結論:“醬肉都不怎麼新鮮,還是不要吃了。”
艾笑剛啃下去一隻肉包,還沒品出什麼味兒,林現橫插一手,直接把她叼著的包子給摘了下來。
她張著空蕩蕩的嘴震驚道:“我已經咬過了,我還沒吃完啊。”
奪食是她平生一大恨。
林現將包子扔進了垃圾桶,“那不吃了,又不乾淨。”
“素的還行。”他放好筷子,很獻寶地說,“你吃這個,吃這個就好。”
“……”
一點也不好!油水都沒有!
艾笑怨念地端起那盤被肢解得四分五裂的素餡包子,鹹吃蘿卜淡操心地同情起古時候的清宮皇帝來。
這一頓飯得吃得多糟心啊。
她夾起缺了口的白菜香菇包,吃的時候目光落在林現身上,他正在對餘下的四隻燒麥進行又一輪的質量檢測,認真的樣子挺像天橋下貼膜的。
艾笑看著看著便笑了,十分納悶:“林現,你說念高中那會兒我對著你吃辣條的時候,你怎麼沒抽死我呢?”
後者瞥了她一眼:“有想過,忍著的。”
她笑容頗為欠揍:“沒關係。”
“我現在也還愛吃,下回有機會請你。”
林現並不接這個茬,輕輕揚眉將燒麥推了過去。
他用餘光瞄到艾笑的表情,在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安慰地暗想:總算是笑了。
*
大概一半小時後,白琰匆匆忙忙趕到接待室。
她手裡正在忙一個專題,接到艾笑的電話,開始加速趕工,一有空馬不蹄停地就過來了。
“你那債主怎麼又出事兒。”
她崩潰地抓頭發,“她一天到晚的瞎折騰,都不用讀書嗎?怎麼考上三中的啊?”
艾笑這時已經吃過飯了,有力氣和白琰講述來龍去脈。
兩個人喝完了一壺秀芽,對著空杯子同時默契地歎口氣。
艾笑:“所以我明天還得再請一天假,麻煩你替我跟老大說一聲。”
“這個倒是沒問題。”白琰發愁地摁著腦袋,“不過那麼大的事……你自己去交贖金靠譜嗎?會不會有危險?”
艾笑對此倒是看得很開,“我覺得吧……這就不是在我能考慮的範圍之內了。”
畢竟她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會蓋世神功,除了儘人事,彆的也就隻能全程依仗警察叔叔們,看自身造化。
“也是。”白琰表示讚同地頷首。
這磨人漫漫長夜有了個伴兒,過著也就不那麼難熬了。
艾笑和白琰擠在沙發上,靠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消磨時間。
然而即便是常年加班的市局刑偵,到了淩晨依舊顯出點寂寥的冷清來。
兵荒馬亂的內心一旦隨著氣氛沉澱,她便不受控製地想起白天在宴會廳上的事。
這一日之內實在發生了太多意外,多到來不及消化。
眼下一件一件的琢磨,才覺得心情沉甸甸的,快要溢出來。
比如讓湯明媚指著鼻子奚落,比如林現神兵天降的救場,再比如她同何子謙時隔五年的交談。
倘使沒有譚悅中間插進來的變故,艾笑大概一整夜都會琢磨他的那幾句話。
平心而論,是有些難受的。
“我沒明白。”白琰支著下巴搖頭,“何子謙被世俗腐蝕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有必要這麼失望嗎?”
艾笑:“那不一樣。”
他親口承認和她們自行理解,兩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艾笑把堆滿茶渣的玻璃杯連轉了三圈,“我甚至想過他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或者是在韜光養晦,哪怕他跟我說他不喜歡音樂了想當個演員,我都能接受……但聽他就這麼承認,我心裡突然很空。
“像少點了什麼……可是少了什麼呢?”
白琰卻簡單直白地說:“少了信仰吧。”
艾笑茫然且怔忡地抬眸。
隨後她急於解釋地開口:“我是真的沒對他再有那種想法……”
“我懂。”白琰安撫似的往下壓了壓手。
“你最開始被何子謙吸引,就是因為他身上的自信、陽光與肆意,這些你沒有。人對於優秀的事物總是憧憬而崇拜的,所以你喜歡他。
“你將他當做生活的動力,你人生的目標。哪怕你們一刀兩斷了,這些年你不也一直在關注他的動態嗎?”
艾笑張了張口,似乎是打算反駁,可她到底沒說出話來。
白琰靠在沙發上,“你自己曾經為之奮鬥的事業已經半道夭折,如果看著他還在為夢想而努力,心裡就會感覺安慰……可惜他也沒有。”
“正是由於發現他沒有,你才會難過,對吧?”
艾笑像是第一次剖開自己的心思,她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凝滯住了。
何子謙在白天說過的那些話潮水般淹沒上來。
——“你以前不是立誌要當新聞記者的嗎?你讀書也不差,人又用功,現在呢?”
——“無論是哪一行,做到最後都沒人敢保自己的想法可以一成不變。”
——“所謂初心,本來就是一口毒雞湯。”
白琰說得對……
白琰說得對啊。
她其實,隻是潛意識的將追求未來的任務交給了何子謙。
因為自己印象中的他是無所不能的,這才不願接受他隨波逐流的現實。
而一旦這種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印象被打破,人就忍不住地失落。
艾笑盯著光可鑒人的地板,深深搖頭歎道:“為什麼我已經放下了,一想到過去、未來,腦子裡還是會冒出這個人來?”
白琰伸手拿開了她握在掌心裡的玻璃杯,“艾笑。”
“你這些年都是走的一條直線。”說著用兩根食指一左一右的比劃。
“太筆直了,故而從頭到尾,你所能看到的就隻有何子謙一個人。”
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停下來,留意留意這條路旁邊的人呢?”
艾笑忽然愣了一愣。
不知道為什麼,白琰話音落下時,有那麼一刻她腦海裡冒出很多東西。
眼前像走馬燈似的,記憶一晃而過。
有夕陽下的高中操場,陰雨天昏昏欲睡的教室以及人群熙攘的放學晚上。
有她在都市街燈下不期而遇的人。
還有一袋熱騰騰的包子。
林現的臉猝不及防在腦中變得格外清晰。
艾笑並未說話,白琰已經長篇大論地講開了。
她在對方語重心長的喋喋不休裡悄悄轉頭。
門外走廊上,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正筆直的站著,和矮他一截的後輩不厭其煩的交代明天的事宜。
他聲音很輕,好似怕驚擾到什麼,隔著一堵牆,聽上去格外的溫柔。
可惜光線太暗,艾笑望出去的時候隻能看到他的半張臉。
輪廓模糊又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