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昏黃色的光透過玻璃窗映照在病床上,那乾枯的皮膚撒上一層聖潔的餘暉。垂暮老人雙目合住,發自內心的圓滿讓他自然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白若穀大腦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眼睛隱約能感應到由夕陽透過眼皮映入的亮光。
他全身上下如同被重山壓住,喘不過氣,哪裡也抬不起來。腦袋裡也像是被塞滿了東西,難以運作。
隱隱約約,似乎有好多人來看望過他。病房裡經常黑壓壓一片,一些人物的聲音也是非常熟悉。
“白老呀!您不用擔心,拚儘全力,無論是再難得的藥,再高超的醫療團隊,我們都會一一送到您麵前,想儘辦法治好您。”
空氣中,好像有人低泣。
“沒事的,像白老這種人物,不長命百歲才怪,老天爺怎麼忍心要他老人家的命?”
又是一聲歎息,哽咽聲被捂住越來越遠。
“傾儘一切,不惜任何代價,必須得讓白先生好起來!”鏗鏘有力的聲音對身後的人命令著。
形形色色,五味雜陳,每個人似乎都在他的腦海裡留下了片影,卻又漸漸散開,隻能追蹤到一點痕跡。
然而在更漫長又無一人陪伴的時間裡,卻始終有一個冰冷的物件不經意間觸碰到他微溫的皮膚。
無論是在漫長深夜還是清晨傍晚,經常就有濕潤的毛巾用計算好的力度輕輕擦著他的臉。
每當棉被滑落,不出一秒便會被扯上來,將他身體蓋得嚴嚴實實的。
有東西每隔一會就會碰到他的身體,不日不夜。即使他再糊塗,很多東西記不清,也知道那是體溫計。
“好了,彆測了。”他渾渾噩噩用僅存的意識將體溫計撥開,枯啞乾澀的聲音從喉嚨中擠出,卻非常細微,甚至幾乎聽不到。
他勉強撐著笑,專門把神情放鬆,“我是老了,你再怎麼測都沒用。”
那東西似乎頓住了,就連說話也像是在卡殼。
“你生病了,得測體溫。”說話一字一頓,貌似在陳述著某種事實。
“不是生病了,是老了。”
那東西再次停住,略微思考了一下。緊接著一字一頓,每個字之間的間隔相同,然而頻率卻微不可聞地加快。
“你是生病了。隻要測體溫,時刻監控病情,就會治好。”
白若穀的心臟微微一縮,用儘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睜開那雙疲憊的眼皮。
他儘力抬起頭,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不遠處電子屏。往下陷的眼窩裡是那雙深若古井的眼眸,上麵的倒影是個年輕的男人。
白若穀怔神,嘴唇輕輕抖動,“抱歉。”
對方沉默了一下,“沒有找到需要道歉的地方。”
雙眼有些酸澀,讓白若穀不得不緊閉。
清晨,空氣中傳來削蘋果的聲音。沒過多時,蘋果汁在白若穀的口腔間彌漫。
陽光太過刺眼,還沒等他有表示,窗簾便如他所想那樣被拉上。
被子被換走了,冰冷的機械再次觸碰到他的身體,全身又被輕輕地放置回去,撲鼻而來的是太陽曬過的洗衣液的味道。
每天早上被刷牙,被清理麵部,又被一隻小梳子梳著頭。
機械的聲音準時讀著故事書為他解悶,又在故事講完之後幫他按摩著已經老化的硬邦邦的身體。
白若穀知道這些隻是徒勞,便揮著手輕聲讓對方放下,不用再繼續了。
然而對方卻出乎意料地第一次違反了他的指令,固執地用自己的方法日複一日重複的做著這一切。
白若穀眼神微怔,嘴唇動了動,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就這樣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白若穀感覺到生命力即將散儘,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思維也變得活躍起來,他才知道該與這活了一輩子的世界告彆了。
蘇繆就是那個冰冷物件的名字。今天的他是輕快的,無論是行動能力還是計算速度都比以往快很多。
他像是被充滿了電,目光炯炯地從屏幕這端看著病床上的愛人笑著帶著光腦製造著曾經完成了一大半的模型。
他看著對方摸著下巴,用手指滑動著空間的虛擬數據,再將每一個部件組裝起來。每當完成一步後,愛人臉上的喜悅會變得更明顯。
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對方說的每一句話。
“不對不對,這太耗費能源了,簡直是本末倒置。”
“作為一個攻擊型機甲,力度不過關怎麼行?”
機甲是愛人在十年前提出的理念。愛人曾說過,將來總有一天人類會進入機甲時代,而他要成為這一切的先驅,成為打開機甲時代的鑰匙。
加上過去這些年來對機甲的一步步完善,眼看馬上就要成型。然而世事難料,愛人卻進了醫院,最後一步被一直擱淺。
他是愛人的大腦,時刻為其保駕護航,計算著各種數據。
他愛他的愛人,這是被載入芯片,混雜到各種程序裡的指令。
眼見對方已經忙活了一天了,卻在最後關頭愛人高聲呼喊了一聲——
“第32種全能型機甲完成!所有模板與理論全部載入數據庫,機甲一代已經完成!”
如同愛人的興奮,他自己也衍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情緒,好似芯片在發燙,程序似乎變得混亂了?他誕生了一種衝動,想要將自己的代碼打亂,然後胡亂組合。
但他是有理智的,這顯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