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下有一塊麵積很大的空地,估計以前是這個村子的曬場,地勢很平整,樊伉覺得那地方不錯,叫人修整了一下,中央架了一麵大鼓,當作莊子裡的公共活動場所,正好這回就派上了用場。
空地上早有人照樊伉的吩咐搭建了一溜的台子,坐北朝南最豪華最舒適的那個自然是樊伉的,台子中間擺了一張大桌子,桌上放著筆墨紙硯,還有一個玻璃沙漏。
這個時候人們計時用的乃是刻漏,樊伉嫌那玩意兒笨重又不美觀,所以特地讓平安給他做了幾個計時的沙漏。
今日卻是第一次用上。
禹肇瞧著那沙漏剔透可愛,嘖嘖稱奇,喜愛得不行,想仔細瞧瞧又怕自己粗手粗腳打碎了,在一旁探頭探腦的十分礙事。
樊伉無奈地扭頭:“這個沙漏我讓人做了好幾個,晚一些便叫人與將軍送去。”
禹肇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就看看。”
這麼精致的東西,他一個人粗人碰都不敢碰,怕碰碎了。
“無妨,就是計時的沙漏罷了,不是什麼精巧的物件。”樊伉轉頭問乘光,“都安排妥當了麼?”
乘光早得了吩咐,著人引那四十一名女娘進來,每人手中派發了一塊號碼牌子,然後十四個一組分成三組分列於三方的台子上。
那台子上也是有坐的,這事兒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真要讓她們站下來,估計那腿都不能要了。
能舍棄長安的安穩生活跟著樊伉來舞陽的女娘,性格多半都是忠厚老實勤勞之輩,何曾見識過這等陣仗,隻知道郎君要讓她們自己挑夫郎,一個個的既期盼又羞窘,心中惴惴,十分不安。
樊伉骨子裡還有點現代人的紳士風度,相較於人群外頭那些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們,明顯對於這些老大小女人們更為客氣。
看出這些人的不安,他還特地說明:“一會兒莊子裡的男丁們會進場,你們看著哪個合適,願意嫁與他的,便將手中的牌子贈與他,如若沒有中意的也不打緊,這次相親會本著自願的原則,無需勉強。”
這些女娘婆子們心中卻更加不安了。
樊伉乾巴巴地解釋了一遍相親會的規則,乘光提了一個重槌上前,對著大鼓“梆梆梆”敲了兩下,然後就宣布相親大會開始了。
男丁們這才排成一列魚貫而入。
誰也沒這麼相看過女娘,一個個跟呆頭鵝一般,傻頭傻腦地立在場中,誰也不知道怎麼辦,有那麵薄害羞的少年郎,早已麵色爆紅低下頭去,也有那麵皮厚的漢子忍不住拿眼睛打量三麵台子上的女娘。
樊伉便一拍桌子,打斷那些賊眉鼠眼的窺視,道:“不許喧嘩!一個一個上前,每人有一刻鐘的時間對著這些女娘簡單地介紹自己,若是有哪位女娘看中你們,而你們也中意那位女娘,這事便成了。若沒有中意的,便等下一回,不可心生埋怨!”
說罷他將桌上的沙漏倒立過來,指著隊伍頭前的一個中年漢子道:“你是第一個,去台子上開始罷!”
那漢子雖長得五大三粗,不想卻是個沉默內斂的性格,被樊伉當麵點出來,眾目睽睽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倒是還記得樊伉的話,就是走路不太順暢,平日肩挑背扛兩百斤重擔的漢子,這會兒走兩步路竟左腳絆右腳,邁上台子的時候還被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四周看熱鬨的人哈哈大笑,對著場中二十幾個漢子直樂,尤以跟隨禹肇送禮過來的軍漢們笑得最是誇張,一個個猛拍大腿,樂得眼淚直往外飆。
“瞧瞧他們,還是漢子呢,忸忸怩怩地跟個女娘似的。”
“興平侯不錯啊!還負責給家中下奴們婚配。”
“沒聽方才興平侯說啊,要小娘她們自願才行。”
“自願好自願好。”
在一片哄笑聲中,台子上的那個漢子更加窘得說不出話,直到一刻鐘時間到,在乘光“下一個”的聲音中沮喪地下台,自然也沒有收到任何女娘的牌子。
第二個上台的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一臉黑紅黑紅的,倒是比頭前一個好些,上台後吭哧了半天,總算憋出了一句話:“俺叫王長子,在鹽井乾活。”
然後就沒了。
那些女娘婆子一個沒動,王長子等了半晌,眼瞅著郎君沙漏裡的沙子都要漏沒了,這才急了,指著邊上一個不起眼的婦人道:“你咋還不把牌子給我哩?難不成你還想挑個樣貌好的少年郎?”
那婦人被臊得滿臉通紅,啐了他一口,手中牌子用力一扔,正巧砸中漢子的腦袋。
圍觀的人再次發出一陣大笑,有人還在底下起哄,嘲笑他。
“唷,新婦還沒進門,就砸你腦袋,你還不拿出點男人的氣概來給她瞧瞧。”
“就是!還未成親就這樣,成親以後還不被曹媼騎到頭上拉屎。”
“哈哈哈——”禹肇笑得甚是放肆,指著人說不出話來。
王長子被人如此取笑也不著惱,隻抬手將牌子接到手中,望著曹媼嗬嗬直笑,心裡想被人砸兩下有甚麼關係,今後他也是有婆姨的人了,誰曾想他還有今天。
郎君可真是好人,同樣是下奴,同樣給主家乾活,郎君還給他娶婆姨。
負責主持的乘光一見,可算成了一對,默默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連忙讓人將兩人請下去,再宣人上台。
有了一對成功的開頭,後麵上台的人總算正常了點,自我介紹的時候也能勉強多說兩句,然而那些女娘們似乎很挑剔,一直不曾將手中的牌子送出,直到閎翁上台。
閎翁還是老樣子,瘦瘦巴巴的一臉愁眉苦臉的樣子,他一露麵,至少有十幾個牌子扔到他身上,砸得那老頭兒抱著腦袋哎喲直叫喚。
最讓樊伉驚訝的是,這些贈牌子的人當中居然還有不少年輕的小娘,其中一個樊伉目測最多不會超過十八,也就是允許參加相親會的最低年齡。
樊伉張大了嘴:“看不出來閎翁在莊子裡居然這麼受歡迎。”
乘光在旁邊樂嗬嗬地解釋:“因為大家都知道閎翁最受郎君重視,每月郎君賞與他的東西最多,跟著閎翁就有肉吃。這些女娘眼睛可利索著呢!”
不說閎翁,單說他那個豆芽菜一樣的兒子,如今也掌著郎君的紙坊,父子倆都是郎君跟前的紅人,那些侍女婆子們嘴上不說,心裡個個都跟明鏡似的。
所以這些侍女婆子們不愛年少俊俏的少年郎,反而更喜歡身家豐厚的老頭子麼?
接下來的情形果然應證了樊伉的猜測,那些相貌相俊但是手中不寬裕的青年壯男成功配對的很少,反倒是像閎翁那般上了年紀其貌不揚但人生經驗豐富有一技之長的中老年配對成功的反而更多。
誰家有糧吃得起飯穿得起衣裳就嫁給誰,什麼年齡相貌興趣愛好統統不是問題。
這就是這個年代樸實的婚姻觀。
相親會一共進行了三天,除了頭一天樊伉親自坐鎮,當了一天的場內嘉賓之外,剩下的兩天便由乘光去主持。
禹肇還是頭一回見識到這麼稀罕的事,天天都跑去看熱鬨,然後回來再說樊伉細聽,整日咋咋呼呼的。
第四日時鹽井那邊的人推著幾車鹽回來了。
樊伉勻了幾車鹽出來,又將醃好的肉乾裝了兩車,讓禹肇帶回去。
等到禹肇一走,天氣便驟然轉冷。
冬天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