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廷付開始糾結矛盾起來,要放在原來,虞恬這樣挽留自己,自己肯定是會選擇虞恬的。
畢竟她的手看起來恢複的還行,不至於影響日常生活,隻是不能做醫生,那樣倒正好,畢竟家裡有一個醫生就夠了,鄭廷付做了醫生,虞恬就不用了,可以全心全意照看家裡,讓鄭廷付沒有後顧之憂。
可造化弄人,他在不久前,碰巧認識了趙欣欣,她雖然長相一般,性格驕縱,但家世好,父親是容市衛生局的一位中層官員。
這次醫鬨事件裡鄭廷付丟下小病患跑走,雖然不犯法,但在如今任職的醫院裡口碑並不好,人緣也變得有些差,未來想在這醫院有進一步的發展,恐怕也會受到製約,而因為趙欣欣托了她爸爸,鄭廷付得以調動醫院,並且是調去更好的附一院裡更好的外科手術科室。
調令還有一周會下來。
虞恬看出他神色裡的掙紮,於是用怯怯又傷心的語氣喊了一聲:“學長。”
鄭廷付這下的猶豫就更明顯了,明顯到趙欣欣暴跳如雷。
“廷付!你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她的!她這樣的手!還能乾什麼?還能對你有什麼幫助?!”
趙欣欣和鄭廷付果然已經開始有爭吵的預兆,而他們的動靜也終於引來了彆人的注目,越來越多的目光往這裡瞟來,像是好奇在發生著什麼。
虞恬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
她笑了下,眼睛盯著鄭廷付,輕聲道:“男朋友?”
鄭廷付很掙紮,顯然魚和熊掌,他都想要,他一隻手拉著趙欣欣,眼睛卻看著虞恬:“小魚……我……我對你是有感情的……但……”
可真是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
虞恬不再偽裝,她沉下了臉,一字一頓道:“可惜我對你沒有感情。”
“從來就沒有過。”
“也從來沒有把你當成男朋友過。”
“我和你之間,從來是你死皮賴臉單方麵追求我,而我隻是答應可以和你嘗試從朋友做起,不是從男女朋友做起。”
“你不覺得現在你跑到我麵前鄭重其事告訴我和我分手,已經另覓良緣這種事,就很可笑嗎?就像婚都沒有結,卻口口聲聲鬨著要離婚一樣。”
虞恬的嘴角微微上揚,帶了輕蔑和諷刺:“鄭廷付,現代社會,分手是人的自由,可我們什麼時候在一起過?我怎麼不記得?”
“你以為你是我的誰?你哪位?”
虞恬不管不顧鄭廷付漲成豬肝色的臉,又看向了趙欣欣也難看異常的臉,恣意道:“趙欣欣小姐,你不用擔心,鄭廷付這種有害垃圾我不會搶,你想要變廢為寶你就拿去吧。”
虞恬舉起了自己的手:“他可太晦氣了,我隻唯一答應了一次去他工作的科室轉轉,想了解下兒科的工作環境,結果就遇到了這種事。你和他在一起,那可得看看你自己的命夠不夠硬了。”
“不過,鄭廷付讓你這麼寶貝,肯定是有很多優點的,比如他的身體肯定是很強健的,否則也不會醫鬨的人一來,他就用短跑冠軍一樣的速度跑了,留下我這種身體素質差的,隻能挨上幾刀了。”
這是虞恬受傷以來最恣意發泄的一次,她漂亮的嘴唇裡還蘊藏了很多彆的刻薄語句,心裡的報複和憤怒就要噴湧而出。
然而一抬頭,虞恬看到了一雙正盯著她看的眼睛。
言銘的眼睛。
他正越過熙攘的人群和嘈雜的聲線,目光既淺淡又幽深地看向虞恬。
剛才麵對鄭廷付和趙欣欣還義正言辭毫不怯場的虞恬,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雙眼睛注視下,心裡那口惡氣突然就像是泄氣了。
她像一隻被故意吹到臨界爆炸的氣球。
原本醞釀著一場聲勢浩大的自爆,結果事到臨頭,突然偃旗息鼓地憋了。
虞恬剛才一瞬間的勇氣突然變得有些蕩然無存。
她的心裡糅雜著慌亂難堪和狼狽。
不知道言銘看到了多少。
特意為了見言銘才精心打扮的,特意為了見言銘才來的,結果最後碰到了鄭廷付,還讓言銘看了這樣的笑話。
虞恬像是利用某個短暫靈藥武功倍增的人,在靈藥時效過後,心虛地回到了原本的武力值,變得無所適從又忐忑不安。
在言銘麵前,好像總是在出糗。
她不敢回視言銘的目光。
也不再在意對麵鄭廷付和趙欣欣的反應,隻把視線不自然地到處亂看。
然後虞恬看到了自己腳上散開的鞋帶。
因為回學校,即便精心打扮,虞恬還是往學生的方向裝扮了,搭配穿的也是一雙更顯青春氣息的帆布鞋。
趙欣欣已經氣炸了,她發起脾氣來,指著虞恬的鼻子,對著鄭廷付聲音尖厲道:“你看看這種女人,有什麼好的?!你還說什麼對她有感情!”
鄭廷付的臉青紅交錯,柔聲哄著趙欣欣賠不是:“我就那麼一說,她畢竟傷了手,很可憐……”
鄭廷付一邊那麼說,一邊竟然還用錯信於人般的目光看向虞恬:“隻是沒想到我白可憐了你,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虞恬簡直都快氣笑了。
她是哪種人?
虞恬一分鐘不想多待。
她想立刻離開。
但開裂的鞋帶讓她難以抉擇。
帶著這樣散開的鞋帶,即便很小心地避免了走路被扳倒,也會因為諸多顧慮而走得不能抬頭挺胸多麼瀟灑。
可如果要先低頭係鞋帶……
虞恬咬了咬嘴唇,悔恨和痛苦第一次變得那麼強烈。
她並不是在意鄭廷付。
但在對方麵前用受傷的手笨拙地係鞋帶,虞恬內心僅存的驕傲不允許她這樣做。
簡單的走還是不走突然變成了一條橫亙在虞恬麵前無法跨越的河流。
無論如何選擇,都像是獨自狼狽涉水前行,難以避免變得濕淋淋而狼狽難堪。
隻是在虞恬沒想到,在她做出決定之前,會有人在暴風雨的海麵上駛來小舟。
“虞恬。”
帶了冷淡質感的男聲在周遭所有的嘈雜吵鬨裡仿佛是虞恬唯一能清晰聽到的聲音。
她回頭,然後看到了言銘。
他仍舊如虞恬第一次見他時那般,帶著不似人類的容貌,帶著難以接近捉摸不透的氣質。
虞恬突然之間變得緊張而無措。
她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但言銘先開了口。
他平靜地看著虞恬:“你鞋帶開了。”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虞恬內心很崩潰,但麵上隻能尷尬而禮貌地解釋道:“我待會再……”
隻是她的“係”字還沒說完,從來猶如住在月亮上一樣的言銘,突然彎下了腰。
他沒有再說任何彆的話,隻是在虞恬麵前蹲下身體,挺拔修長的腿曲著。
從虞恬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頭頂和冷淡疏離主人氣質格格不入的淘氣發旋。
他在給虞恬係鞋帶。
虞恬瞪大了眼睛,瞪著彎腰幾乎半跪著蹲在自己腳邊的言銘,仍舊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言銘在給自己係鞋帶!
彆說虞恬處於頭腦停擺的震驚中,虞恬周圍的幾個人顯然也都有些目瞪口呆。
鄭廷付盯著言銘的臉,嘴唇抿得很緊,臉上閃過不甘心和懊喪,趙欣欣臉上則是毫不遮掩的嫉妒和不忿。
剛才鄭廷付和趙欣欣的鬨騰動靜不小,校慶會上來的各界畢業生又多,周圍有人認出了言銘,都有些竊竊私語起來。
“那個超帥的,是言銘哎。”
“哇!以前上學時候就一直聽老師講起他,結果學霸還長這樣?”
“那可不是?不過這是什麼情況啊?”
“就那個男的,好像劈腿了?劈腿完了但是還對白月光前女友念念不忘,還想著坐享齊人之福……”
“不是吧?都有言銘這種男神了,人家前女友誰還看得上他啊,也不照照鏡子,還是個人品這麼次的垃圾,我沒聽全,但聽說是遇到醫鬨的時候甩下前女友跑了,結果害的人家受傷了。”
“什麼前女友啊,沒聽人家說壓根沒談過嗎?”
“總之真是渣男啊!真是靠近這種垃圾男人,就會發生不幸……”
……
這些圍觀的校友並不完全清楚事情的細節,然而七七八八拚湊下來,也八九不離十,幾十雙眼睛就這樣帶著鄙夷又探究地不斷掃向鄭廷付和趙欣欣,看得兩人原本鍋底一樣黑的臉上,又重新變得難堪發紅。
鄭廷付這種沽名釣譽的人,最在意的就是麵子,此刻恐怕對他來說,難熬到生不如死吧。
而言銘顯然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原本走來前身邊跟著的一個男人,正用玩味的目光盯著虞恬。
言銘係鞋帶的手指猶如他用手術刀一樣靈活,其實從他彎腰到係好鞋帶,也不過半分鐘的時間。
然而這一分鐘對虞恬來說卻仿佛被放大成了數百倍。
半分鐘有三十秒,一秒有一千微秒。
虞恬好像能體會到慢速行進的每一微秒。
然後她看見言銘起身,看向她,漂亮的眉心微皺,菱形唇微微開啟,發出冷淡但又仿佛能蠱惑人的聲音。
“還愣著乾什麼?”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虞恬,“你要在這裡和莫名其妙的人浪費時間到什麼時候?”
言銘的態度算不上多好,用詞也沒多親密。
但這一次,他的眼睛看著虞恬,眼瞳的倒影裡隻有虞恬。
虞恬在這一瞬間突然有些想哭。
她覺得言銘看出了她此前所有的窘迫,而他這樣冷淡,卻又這樣周到。
虞恬突然變得不再生氣,也不再憤怒,她的痛苦和悔恨也變得稀薄。
神奇的,她的內心重新變得平和而溫順。
她放下了此前的戒備和敏感尖銳,順從地被言銘拉著走出了人群,把眼神複雜的鄭廷付和趙欣欣都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