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雲攬的月,掩映在斑斕星河之後,遮住一身光華。
……
逐步遠離隱隱喧天的音
潮,孫夫人獨居的小院似被遺漏的世界,一樹從江都遷來的老梅獨立庭中,篩著簌簌微響的北風,落下寂寂搖晃的疏影。
偶有覓食的麻雀的飛撲著在半空盤旋一周,很快載著空落落的失望模糊為一個看不清的墨點。
李隱舟似走入冰窖,抽手在鼻尖下嗬了嗬。
孫尚香先踏進院門,嘴唇有些僵硬地牽動著:“嫂嫂,你在嗎?”
隔了錯落的梅枝,窗柩中模糊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再按捺不住地飛撲過去,回頭喚一句:“阿隱,快來。”
李隱舟舉步想跟著走過去,卻於滿地寂靜中隱約聽見半空傳來崩得緊緊的咯咯聲響。
如將斷未斷的弦,撥彈著淡淡怒意。
一片梅無聲落於他的肩頭。
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弓腰,隨之一柄黑色的小箭驟然破風而出,帶著殘影嗖地閃過耳側。
擦身而過的利刃錚然釘入枯瘦的梅枝,生生刻進一寸有餘。
李隱舟手心捏出一層薄汗,陡然抬頭。
蕭瑟的風漫卷滿起,順著衣衫的破口灌了滿懷的冰涼。
房內傳來孫尚香清淩淩的聲音:“嫂嫂,阿茹呢?”
孫夫人細弱的回答淹在風聲中。
李隱舟緩緩地嗬出一口涼氣,用力鬆解下緊繃的眉目,衝著房簷輕聲勸告:“下來吧,上麵很危險。”
聞言,猶不死心地搗弄著半人高的弩/箭的那雙小手驀地停下,唯有一雙黑白分明、帶著狂怒與幽怨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隱舟。
微紅的眼圈仿佛隔了血海深仇,就這麼一動也不動、恨恨地注視著他。
李隱舟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但還是忍住寒意:“你再不下來會被彆人發現,教養出想暗殺客人的女兒,你的母親會被你連累。”
他靜靜等了片刻,見女孩仍然無動於衷,才喚出她的名字。
“下來,阿茹。”
……
聽見外麵一陣輕微的波瀾,孫尚香好奇地探出半個身子:“怎麼了?”
她左右顧盼,卻見李隱舟在樹下蹲著身子,清瘦的肩胛上露出女孩白淨的額頭。
於是低喃一句:“淨會哄小孩子。”便重新關上窗戶,遮斷肅殺的風。
李隱舟看著眼前這個不過六周歲的孩子,確定她沒有藏著彆的武器,
才鬆了桎梏的雙手,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蹲踞久了驟然起身,不及供血的眼前閃過一片黑幕。
額角的血液突突上湧,帶來一陣抽痛。李隱舟心道一句麻煩。
或許是聽到了什麼坊間的風聲,六歲的孩子不明事理地把母親一切的不幸歸咎於這個奪走了她生育能力,還準確預言了父親將娶的新人的大夫身上。
也不知是受到了誰的挑唆和刺激,竟然爬上屋簷,準備用弩/箭射殺他。
幸好也隻是個六歲的孩子,射偏的一箭已經耗費了所有的準備。她自己是絕對沒有力量可以拉動弓弦的,必定是有人暗中幫了一手,給她備好了滿拉的弩,而她隻要扣動機關就行。
也正因如此,才不會有第二箭。
李隱舟想不出和什麼人結下過這麼大的梁子,他得罪過的人中唯一能狠下殺手的已經提前下了黃泉。
看這孩子死死抿住的嘴唇就知道肯定被荼毒得不淺,或許是因為常年缺乏的父愛,也或許是受到風言風語的波及,這個被舍命生下來的孩子偏偏被仇恨灌養著成長。
孫茹仇視的眼神像一塊石子倏忽摜進他的心瀾,將表麵的從容與平靜砸碎,湧出深藏的憂慮與不安。
她還這麼小,尚且有大把的光陰去糾正性格的缺憾,也許隻要她無波無瀾地長大,年幼時偏執的仇恨都會化作日後回顧時的一句笑談。
隻要她的生命不再遭遇不幸。
……
一長一幼幾乎貼身靠著,彼此的心思卻隔了天塹。
晦暗的雲一層一層地堆積起來,厚厚地壓抑在人的心頭。
嗚咽的風聲中,偶有踏破枯草的輕微碎響傳來。
李隱舟移開目光,視線餘暇中瞥見一道鵝黃的身影踢開滿地落木,大剌剌走過來。
滿臉笑意的少年無聲息蹲下身,用眼神示意他噤聲,抬手穩準狠地往孫茹頭上敲了個爆栗。
方才還誓死不屈的倔強眼眸頓時淌出眼淚。
一整天的委屈瞬間山崩地裂地迸發出來——
“哇——”
顧邵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萬萬沒料到引得對方嚎啕大哭。
他身後並肩走來兩個青年男子。
一個麵若寒霜,一個溫如春風。
孫權任長風掀起廣袖,靜立於飛旋的落葉中,頗嫌棄地蹙眉:“六歲的孩子你也要招惹,顧少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隱舟驚愕地抬眼看著二人,萬沒想到幾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重聚。
他頭上甚至還紮著幾根爬上屋簷的時候蹭著的草。
陸遜逆光長立,身影映在明暗如晦的雲天,神情淡薄。
見李隱舟這幅狼狽的樣子,卻忽然露出笑意。
“仲謀說你和阿香肯定在這裡躲清靜,所以我們來找你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結局是溫馨的所以拒絕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