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著孫權幾乎襲麵而來的勃發意氣,他隻稍稍昂著下頜,雋秀的臉部線條似迎風拂動的弦,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與震顫。
他靜立於濛濛如霧的朝陽中,良久,才微微彎起眼眸。
輕而又輕地道:“好,曹操。”
孫權近乎驚愕地扭頭看他。
在對方和煦如春的笑意裡,他眸中常年不化的冰霜遽然碎裂,難以分說的震撼情緒在眼底分明地交織著。
和周瑜、和魯肅,和江東所有名噪一時的文臣武將都不一樣,陸遜選擇相信他的決心,選擇走上他的征程。
而不是因為兄長,不是因為他是孫氏的小主人,不是為了顧全他孤高的自尊心。
一時如有驚濤駭浪掠過心際,孫權薄長的眼尾染上一點乍暖的細光,旋即消散不見。
他很快把目光落回另一位朋友身上。
李隱舟渾身沐浴著融泄的光,略微眯著眼睛,在困倦中懶懶地靠著窗,似偶然停歇下的一隻貓,與人亦親近亦疏離。
一瞬而過的念頭被拋之腦後,他知道對方誌不在此,也
無心勉強,隻告訴他兄長應對變局的策略:
“廣陵太守陳登與兄長有宿怨,他曾偷偷襄助和許貢交好的山賊嚴白虎,想必這次許貢的門徒也是得其增益,所以兄長想直接斬草除根。”
擒賊先擒王,小霸王豈是好欺負的人,誰犯他一尺,必回敬一丈。
李隱舟依舊垂著眼睫半打盹,打仗用兵與他無關,何況孫策戰無不勝,恐怕需要籌措應對的是陳登了。
似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孫權微微停下片刻,才繼續說完最後一句。
“由我去討伐陳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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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初,轟轟烈烈的官渡之戰正式拉開大幕。
為人熟知的三國故事在靜悄飛逝的時光中粉墨上演,而戰爭的時代卻和想象得大相徑庭。飽受饑寒的人們似乎渾不在意這些天下是怎麼被一次又一次重新瓜分的,隻要能讓他們在連年的貧窮中喘口氣,那坐在高台之上的人姓甚名甚並不要緊。
尤其對於遠在江東的普通百姓而言,北方的紛爭的確趕不上江東霸主孫氏那些軼事有嚼頭。
就連暨豔亦有所耳聞,唯在兄長麵前放下戒備,和他討論此事:
“聽說孫小將軍奉了吳侯的命令攻打廣陵,不想陳登太守向曹操求援,在援軍未來的時候就在路上鋪設柴草,孫小將軍以為兩軍合並,於是連夜往江東撤回。”
在眾說紛紜的傳言中,暨豔這個版本已經算相對客氣了,還有甚者稱孫權一聽曹操的名字就嚇跑了,說他畏曹如畏虎。
然而可以肯定的事實是,孫權吃了敗仗,陳登以微薄的兵力和臨危不亂的智慧解決了這一次的危機。
而於此同時,他的兄長孫策卻輕而易舉地取下豫章,甚至兵不血刃,僅憑幾句話便敲打得豫章太守拱手讓出城池。
如此鮮明的對比下,那個滿懷意氣地率兵出征、卻狼狽歸來的小將軍免不了成為閒人碎語裡的笑話。
“兄長,公紀的藥還是照舊嗎?”
李隱舟無端撥弄草藥的手略僵停滯片刻,飄遠的思路被暨豔的話拉回現實。
袁術既死,不知少年是放下了仇恨還是另寄他人。所幸這幾個月也不見他再咯血,張機的方劑暫且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他將揀好的藥材交給暨豔,令他次日一同帶去陸府,似無意地問:“他還是一樣憂思深厚麼?”
“兄長指什麼?”
李隱舟微微偏頭,以目光餘暇看著他:“他成日想什麼,不是你最清楚嗎?”
少年沉默片刻。
到了脫去稚氣的青春期,再早熟懂事的孩子都難免存一份孤倨的心事不肯示人,尤其是陸績這樣壓抑隱忍的脾性,寧可讓那些猜忌在心中腐爛成泥,也不願將傷疤露於人前。
李隱舟揉一揉隱隱跳動的太陽穴,此事急不得,隻能熬藥似的文火慢燉,靜靜等待時間將他治愈。
眼下更要緊的是許貢的門徒。
為了暗中照看孫茹,孫尚香已在府裡呆足了三個月。
十七歲正是四溢著青春的年紀,哪裡肯被關在籠裡,且想借姻親攀附孫家的世家子弟絡繹不絕地上門求親,她攆人出門都嫌手累了。
也偶爾溜出來和李隱舟抱怨此事,順帶旁敲側擊地探問孫茹究竟出了什麼事。
日夜的相處也讓她察覺到了小侄女的異樣,不過顧邵也常陪姑侄二人玩,給靜悄的院落帶來時新的玩意與滿懷的熱氣。
將那孩子曾經缺少的關心與疼愛一日日補了回來。
刺客雖然尚未抓住,但許多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推進。李隱舟掀開門板,迎著春夏之交肆意的風,靜靜佇立片刻。
一陣馬蹄遽然踏破安謐的清晨。
李隱舟不由掀開眼皮,卻見淩操翻身下馬,直接拽著他的手拎上馬背,朝門裡的暨豔大喊一句:
“府裡有急事,你師傅我先請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曹操:阿嚏——誰天天地念我啊
想不到吧權兒雖然躊躇滿誌,但是,他真的不適合打仗啊,我淚目(我裝的)
二更明兒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