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則孫栩自幼敏感多疑,決計不會相信勢如雷霆的孫權會輕易相信自己的歸順,所以一定認為此次出擊定是一個陷阱,采取對應的措施。
這是故意打草驚蛇,逼他露出七寸,否則就這麼隱忍深埋下去,將來再要拔除便難斬草除根了!
再加上掩蓋淩操、李隱舟一行人出行的蹤跡,可謂一石三鳥,功夫省到了極點。
朔風席卷,陰雲密布。
孫栩的眼上亦布上薄薄的霾。
……
然而再怎麼不滿,也不能表現出來,甚至還得感恩戴德他孫權的一腔信任,拳拳托付!
即日出發。
他勒了馬鞭,在掌心硌出一道深深血痕,勢必要銘記下這一刻的屈辱。
滿懷的怨憤似烈火燒紅了眼,他隻陰惻惻地盯著逐漸遠去孫權長送的身影,竟絲毫沒察覺出千人的軍隊裡混進了兩個灰頭土臉的臉孔。
本也沒有必要。
天知道
這千人的隊伍裡,有幾成是他孫權的鷹犬!
……
獵獵軍旗在風裡撲動,卷著雪落後似融未融的寒氣,掃開陰翳,露出一方碧藍的天穹。
精兵簡行,一路逆著朔風抵達廬江。
所幸舒縣仍是江東的。
如今是族裡的孫河遙遙領了太守之位——所謂遙領,是他另有重任,因此並不在此處,這名頭也是為了保全一半廬江的尊嚴,但沒必要令其以身涉險。
孫栩便更咬牙切齒——一個遠親的族弟都有這樣的地位,卻對他這個親弟弟處處針鋒相對,他的二兄不可謂不歹毒。
已然被迫入絕境,隻能立地反擊了。
鏘一聲,手中羽箭折斷,木屑在指間簌簌落下,他卻全然無視似的,更捏緊了掌心!
……
另一頭,有兩人趁著夜色,換了民裝,低調地出了軍營。
孫權委派的軍隊裡起碼五成都是淩操的兵,為避人耳目也混了一半旁人的部下,自然也有孫栩的人馬。孫栩知道他心懷不軌,更深覺這人城府深厚,不敢在此事上提出異議,隻能打落牙齒暫且做了回身負重任的股肱之臣。
故所以,淩操和李隱舟二人出入並不叫人發覺,被瞞的滴水不漏。
再次踏入廬江,隻覺物是人非,昔年寧靜的景致如舊,而人卻老了十歲。
便是舊鄰照麵擦過,也認不出昔年那個豆丁大的孩子。隻覺兩位外客一豪邁一內斂,臉上帶了連日奔波的疲憊與堅毅,倒不像普通沿經此地的路人。
然而也不大驚訝。
廬江一分為二,便似一道豁口露出血肉,誰都想穿了針、引了線,拉攏另一頭將這塊肥肉儘數吞入自己的喉中。
因此見慣了往來的說客與殺手,也沒什麼可多想的,他們也不過是過客之一。這裡的日子在舒卷的雲裡度了一年又一年,人卻如落花般去了就不回。
誰能想到那位古怪脾氣的張先生的徒弟,還能重返故鄉呢?
淩操跟在李隱舟身後,二人一聲不吭地走過城門、換了馬、又換上船。
臘月針尖似的寒風裡頭,江上鋪著薄薄一層霧,沒過了拴在碼頭搖曳的木船,似海市蜃樓般縹緲得不真切。
兩人租賃的小舟也格外破敗低調,葉片般尖利的弧度破開雲霧
,在江心留下一道回流的漩渦。
星夜眨眼換成了白晝。
江夏便展在了眼前。
靠近了華中的地區,失了水米之鄉溫潤恬淡的合宜,卻添了些一望千裡開闊平坦的大氣,綿延的山川起伏不定,奔流的河道並駕齊驅,纏綿的山河隻一瞟便儘攬無餘。難怪後來孫、曹兩家都爭著這塊水土,的確是一方寶地。
二人來不及歇息片刻,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孫輔吐露信物的地方。
是在江夏城廓人煙罕至一方不大起眼的彆院,落寞地布了許多蛛網和灰塵,想必已有段時間沒有人氣,才會敗落到這個地步。
“以前肯定是哪個浪子藏嬌的地方。”淩操吐出一根嚼了許久的草根,呸一聲地將嘴裡的苦味倒乾淨,“彆說,誰也不想來這種陰氣重的地方找晦氣,孫輔還真藏對了。”
李隱舟不由啞然失笑,兩人一路奔波已經精疲力竭,全靠淩操這個野路子出身的蠻將說道兩句風土人情解點疲乏。看他也是土生土長的江東人,聯想到此前他與甘寧那不為人知的交情,一時倒起了好奇之心。
一麵仔仔細細搬著石頭雜草搜尋著,一麵垂了額發以餘暇打量他:“可惜某在這裡沒有什麼朋友,若是有人能幫幫忙,我們就不用受這個苦了。”
淩操大剌剌一腳踢翻一塊石頭,拿長/槍木頭的一端細細翻找,半響無果,才長長打個嗬欠:“我倒有個老朋友在這裡,你也認識,不過他脾氣可比我大多了,未必肯陪你玩這種找東西的遊戲。”
這話渾把他當十歲那會哄著玩似的。
見他逐漸展開心扉,臉上也恢複了素日的闊達,李隱舟才微微地放下了心。
這樣想來,扮一回傻也並不算虧。
正想開口再說什麼,卻聽嗖一聲——
利箭破開長夜,竟以迅雷之勢直直射向李隱舟的後腦。
淩操反應極快,手中的槍一揮舞,鏗地精準刺中箭尖,將之從中間直直劈開!
腳下帶了風似的一蹴,將撂在一旁昏昏照亮的燭火猛地踢翻,用力踩碎了滿地濺落的火星。
火光寂滅,寒夜沉黑地壓了下來,薄薄的星輝灑在人身上,似鍍了冷冷一層霜,將人塑在原地,一時半會不敢有任何動作。
片刻的風聲過後,遙遙聞及刀兵喧嘩之聲,嗚咽的狼啼裡頭,隱約混雜了叮鈴的馬鈴和匆忙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聲闊然回蕩的冷笑——
“何人竟敢擅闖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