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隱舟順著來時的路,踏著泥濘一步步走遠了。
張溫收回遠眺的視線,垂下眼睫,慢慢走到暨老太的墓前,拂開積雨。
將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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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八年,春。
一封來自海昌的信送至孫府。
“陸議?”孫尚香不解地瞧著封上的落款,“為什麼伯言好端端要改名?”
孫權淡淡地抬眸:“從言義聲為議,他早年用的此名,因此後來取字伯言。是遷往廬江後,陸康公認為議字驕狂,才改為遜字。如今他到了入仕的時候,改回來也很尋常。”
聞言,孫尚香亦驚亦喜地綻開笑:“他可以入仕了?”
孫權伸手取過信,照舊冷冷地:“他身無功績,隻能從都尉做起,我會令他為海昌屯田都尉,領海昌縣事。”
孫尚香從李隱舟口中得知過內情,心知肚明此任的重要性,卻也惋惜又是數年不能相見,心頭冷暖交加,不由歎道:“聽說陸氏遷往海昌後很得當地人的尊重,孝則還辦了所學堂,有誌者不論年歲都可求學,他真是進益了。”
隨即眼巴巴盯著一絲不苟批閱文書的孫權:“我從阿隱那裡學了好些東西,母親也再不攔著我從醫了,兄長,下次出征帶上我吧。”
孫權眉頭一擰,一句“沒規沒矩”還沒出口,便見她俏皮地笑一笑,飛鳥似的撲出門去,聲音清亮地飄遠:“騙你的!我才不去呢,我要留在這裡,學好醫術,治天下人!”
李隱舟端著藥碗,和她擦身經過。
一見孫權沉鬱的臉色,就知道準是孫尚香又故意惹惱他。
做了主公,萬事不能隨心隨性,唯獨氣急了才能擺出一兩分真實的臉色。
沒好氣的主公瞥見李隱舟手上騰著熱氣的藥碗,眉頭更深,眼神肅殺。
李隱舟萬般從容地用藥碗換下茶盅,淡淡地道:“當初不裝那麼久的病,也不至於虧損至此,按照這方子繼續調養兩年,就再也不會頭疼心悸了。”
和當初無病呻吟的顧邵不同,他的病是要裝給全天下的眼睛看的,自然不得不下了狠手,再加上連年不要命的操勞,本來裝病也染了三分真病,不得不日日用苦藥調養生息。
孫權目光從那碗惹人不悅的藥上錯過,將竹簡往前一拋。
李隱舟利落地接過來。
垂眸讀信。
信裡細細描述了海昌的風土人情和糧田收成的情況,亦借這個由頭簡略剖析了如今天下的時局。
直到信尾,才簡略一筆提到,顧邵將娶陸氏女。
陸顧姻親由此延續。
李隱舟心頭微微一頓。
孫權站起身,從牆上取下一柄青色寶劍:“顧邵的婚宴,你代我去吧。”
李隱舟認得這柄劍。
昔年孫策將之拋給顧邵,調戲之餘亦是希望他能夠手握青鋒護住自己心中珍愛,後來他則以此遞信,助其不攻而取廬江郡。
兜轉一圈,劍未蒙塵,人卻不似當初年少。
又或許早在以劍遞信那日,顧邵就已經學會了舍下私心,去保護更重要的東西。
孫權驀地拔劍。
冷鋒晃在眉目間,他的眼神狹了一狹,隨即將之遞給李隱舟:“帶給顧邵。”
李隱舟從他手心接過長劍,俯首看著上麵映出的一張微微蹙眉的臉,不由歎一口氣,竭力放鬆表情,在心中措辭準備說些什麼。
卻聽孫權道:“去吧。”
李隱舟駐足片刻,任輕風穿堂而過,攜來雨後洪流勃勃湧動的浪濤之聲。
孫權頭也不抬地翻開下一冊公文。
動作淡然,麵色不驚。
自李隱舟廬江歸來,保孫栩以籠絡淩操,留諸葛瑾謀劉備相幫,以至設局令周瑜發聲,讓群臣舌辯,他越是襄助自己這個主公廣納英才充實部下,便越是透露出了無意留下的心跡。
陸遜顧邵以一己之力辟開了海昌這塊荒土,如今春風正茂,那片得天獨厚的寶地正待播撒教化的種子。
良木養在庭院固然賞心悅目,安在梁上卻更能撐起一片屋脊,用人就要用在最合宜的地方。
李隱舟本打好了主意探好口風就開溜,未曾想對方先發製人,倒襯得他心眼小了。
沉默半響,萬千心緒融在心頭,終究隻凝成短短一句話:“若主公有召,某必回。”
……
挎劍踏出孫府,回首而顧夕陽下莊嚴肅穆的宅邸,往事一一浮現在心頭。
腳下的土地一如初來時的寧靜安詳,數年來綿綿不絕的風雨催生出新的枝芽,掩過了冷血與熱淚。
江河萬裡,廣袤的天地中,他這粒不起眼的水珠亦可以滋潤一方土壤。
暮色落下。
春夜,赤色的商星曆經了整個冬日的寒寂,遙遙出現在南天。
他在心中道:彆了,吳郡。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到此就完啦,往後5年都是在海昌和小陸小顧開荒科普搞建設的種田生涯,以後會用小陸的視角寫個番外,不寫入正文。you改網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手機版網址w 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