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這麼有空,去替我走一趟。到這祖孫的鄉裡看看有沒有旁人是一樣的病症,若有,隔了人單獨帶來。切記一個都不可漏掉。”
話沒套出一兩句,還攤個差事。
董中耷拉著眼皮領命而去。
李隱舟心中卻另有計較,斑疹傷寒雖沒有傷寒那樣可怖的烈性與傳染性,對於窮山僻壤的貧苦百姓而言依然是致命的殺手,即便是小規模的爆發,也必將搭上無數性命。
沒有哪一條性命是付得起的代價。
董中生性較真,最適合這差事。
他闔目掐一掐眉心酸處,眼睫虛搭著,模糊的視野隱約透著薄光,朦朧睡意中聽見孫尚香低聲說了兩句話。
“前幾日兄長親自率兵,說是要出征合肥以策應公瑾,逼迫曹仁投降。我本想去送一程,可又想著張先生快到了,這麼多年沒見,不知道他還記不得我。”
李隱舟半夢半醒間淡笑一聲,沒答這話。
一晃七日過去。
終於到了開罐的時候。
學徒們掐好了點巴巴等在院中,隻待那雙骨節分明、瘦而有致的手慢條斯理掀開了密封的瓦蓋,一圈黑乎乎的腦袋便迫不及待圍堵過去。
然而眼前的畫麵卻令失落再次漫卷。
除了多一圈土色的黴,這攤爛泥還是七日前那平平無奇的樣子!
“先生……”這樣的結果顯然令學徒們的興致跌到穀底,“你究竟想做什麼呀?”
李隱舟不徐不緩地挑了菌絲出來,小心翼翼擱進備好的另一枚陶罐裡頭,拿銅匙攪弄開去,才不疾不徐地把裡頭的東西展露給他們瞧。
倒也沒什麼特彆的,隻鋪了一層水,一層油。短暫揉合後,迅速地恢複為上下兩層,隔得分明。
水不容油,油不進水,這是小孩兒都知道的道理。
學徒們看清了罐子,眼中卻布上疑雲,暫且按耐住性子專心等候。
等了幾盞茶的功夫,隻見李隱舟把油舀出來棄之不用,又將水細細在篩布上濾了三四次,等裡頭一絲可見的雜質也無,才倒了出來。
這還不算完。
他又灑了炭粉進去,這一回留下的是炭粉。
隔了注下的一道水柱,少年們稀奇又懵懂的目光直勾勾盯著那雙從容不迫的手,追著每一個手勢動作不住點頭擺頭,似是而非地記著這些步驟。
待炭粉再度滾進水中,終於有耐不住性子的學徒出了聲:“先生這樣反複,還有什麼留在水中?”
眼前的水除了略帶一絲幾乎不可查覺的淡黃色,澄澈得一覽無餘!
李隱舟眉頭挑起,卻反問:“你我之中,隔了什麼?”
那學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也沒隔啊?”
其餘眾人皆是一般大惑不解的神色。
李隱舟卻伸出手臂,一點他的額頭。
指尖掠上一道風,點下一星冷意。
“隔了風,也隔了冷氣,怎麼能說什麼也沒有?”他知道難以詮釋病菌的概念,便用他們最追趕的病邪來類比——
“六邪生於風雨、冷流、熱氣、世間萬物,無一不在,卻無一可察,難道它們就不存在了嗎?同樣,萬物相生相克,彼此消長,自然也有與病邪相克之物。而泥土中正有一味東西可以克製溫毒發斑的病邪。”
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土黴素。
李隱舟在海昌時數次試圖按照曆史上的起源製備青黴素,可惜未有收效,倒是有次誤打誤撞用泥土製出土黴素,他留了個心眼保存數年,如今竟真有了用武之地。
學徒們聽得半懂不懂,似是而非。
倒真覺得有些玄乎其玄。
半信半疑地盯著平靜的水麵,正想試一試,便聽門外策馬傳來噠噠一陣響動。
馬蹄聲交錯疊來,聽著竟不下十數輛一齊靠來,即便在場學徒都是有些門第的,聽著陣仗也好奇地探出頭。
誰家主子這麼大的排場?
要知周都督夷陵大捷,也才攬獲了二百軍馬!
孫尚香便搶在學徒前頭探出門去。
李隱舟心頭掠過一絲不安的漣漪,跟著踏步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門口,遙遙便見董中一人策著頭馬,後頭浩浩蕩蕩跟著數輛馬車。
追著二人湊熱鬨的學生看得直瞪眼:“他家如此闊綽?江東豪族也不過如此了吧?”
李隱舟的臉色卻頓時一沉。
馬車越多,載的人越多。
董中竟找回這麼多病患。
這偶然上門的祖孫倆,竟撕開了鄉間時疫的一角,若不是他留了心派人去查,或許便無聲息地蔓延開、又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土黴素這個參考了土法製備土黴素和土法製備青黴素,不過實際上穿越了大概也用不上,濃度低還指不定有毒株(一本正經胡說八道。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