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留下的病患從無措中清醒過來,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
朱治將他們送來此地,究竟是為救人,還是滅口?
雨滾滾落下,陰雲壓在天際,轟隆的雷鳴不絕於耳,將蔓延的不安情緒又深化了幾分。
倉皇的目光猶疑不定,在暗中焦灼地交彙一番,最終定格在李隱舟那靜若觀海的臉上。
頭一個抱著病兒來醫館的老太將孩子仔仔細細地安頓好,轉身哆嗦著走近李隱舟,嘴唇囁嚅片刻未說出話,隻用一雙淒哀的眼珠子緊緊盯著眼前這波瀾不驚的先生,希冀從他淡然的神色中找出答案。
李隱舟輕輕一眨眼,睫尖凝著的一粒雨便滾落下來。
似冰上融下的一滴水,透出深處淡薄的、溫暖的光。
仿佛看不見那烏雲蔽日,也察覺不到四周悲切的目光,他靜立晦暗中,握住老太的手,將掌心的溫度傳遞給她,輕聲地、肯定地道:“我既與你們同來,便當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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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隱舟的承諾短暫地將人心安撫下來,一日日送進來的口糧與藥材似乎也映證了朱治並沒有拋棄他們。籠罩在人心頭的陰雲暫時散去,病中的人們各自蜷縮在牆角的一隅,仰頭努力地瞧著屋頂漏下的一絲光。
眼下沒有多少幫手,李隱舟也不擺先生的架子,挽了袖子便和學徒一起乾活,從熬藥到分送皆親力親為。三人從日出忙到日落,唯等到夜色深黑,才有一刻歇息的功夫。
這夜,李隱舟睡得正酣香,便聽呲一聲格外刺耳的聲音劃破沉寂夜色,像是拿銳器劃過牆麵,那尖利的聲音簡直令人頭皮發麻。
一身睡意頓時散了個乾乾淨淨。
如此詭異的聲音持續了好幾天。
李隱舟再扛不住,親自擼起袖子暗中蹲守,終於在一間小屋中抓住了不安分的壞小孩。
“你不好好睡覺,半夜搗什麼亂?”他一隻手便拎起骨瘦如柴的小屁孩,忍不住地磋磨牙齒,恐嚇道,“再搗亂,明天不給你吃藥了。”
這話哪裡是威脅?
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四五歲的小屁孩哪裡知道良藥苦口的道理,張舞著手臂從他手心鑽下來,兔子似的一蹦三丈遠。
走遠一些,又悄悄回頭,拿一雙泛紅的眼巴望著李隱舟,生怕他反悔似的。
學徒便笑:“他若是知道那碗藥能抵他阿翁一個月的辛苦錢,恐怕就不會那麼囂張了。”
聞言,李隱舟淡淡一笑,眉頭卻輕微蹙起。
土黴素對斑疹傷寒收效良好,如今病人都知道這種看似平平無奇的藥水可以救他們的性命,連輕症和疑症者也爭搶著要喝,都指望著早日從暗無天日的廢城中離開,回到家鄉。
但在災荒交加的年代,任何普通的食物都萬般珍貴,這樣成堆地耗在製藥上,救一個人的成本可以養活十個人了。
而這幾十個人的用度足夠抵過一支精銳軍隊的花銷。
何況染病皆是老弱幼殘。
江陵前線已焦灼地困戰數月,軍餉吃緊,各郡縣都在緊急征糧以作支援,這些日子送進來的糧食和藥材,想也知道是從牙縫裡摳出來的,或許還貼了朱治自己的家私。
他們能耗多久?
果不其然,自某日起,撥下來的用度就一日日地減少了,而朱治派來的士兵如今卻起了另一重作用,他們將門又加了幾道鎖,在城牆上鋪了蒺藜,嚴防死守,勢不讓這些帶病之人將禍患蔓延出去。
入此城的第二十日,交接物資的時候,小兵將李隱舟悄悄拉出去半尺:“太守公吩咐過,先生的來去是自如的,我們絕不為難。”
這話已含蓄地表明了朱治的立場。
身後,數重目光透過一格一格錯落的窗,靜靜落在李隱舟薄削的背脊上。
李隱舟微垂了眼睫,輕聲道一句“多謝”,轉身沿著荒廢的長街去了。
日子不聲不響滑過幾頁。
學徒蹲在火爐前頭看藥,一雙眼卻忍不住地四望,終按捺不住地問出口:“先生,這可怎麼辦啊?”
秋風簌簌。
天似一重厚厚的冰,連日光照下來都有些發涼。
李隱舟隻道:“不急,再等等。”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更在淩晨,可以早上來
最近夜班特彆頻繁,可能經常在半夜三四五六七八各種陰間時間才能更新,大家可以養養肥啥的,我自己數著儘量不欠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