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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此雪夜,魏營。
曹丕坐於案前,靜靜凝視眼前的棋局。
“進退皆難,下一步當如何走呢?”司馬懿捏著一枚白子在二指之間,抬臂高舉在眉心處苦惱地盯著,自言自語一般,“俗話說富貴險中求,不若舍了這一枚棄子換個局麵,反正還有許多彆的棋子可以反戈一擊。”
曹丕冷冷提醒他:“孫權已經不剩可絕殺的棋子了。”
司馬懿挪開棋子看他一眼:“哦?”
“魯肅恐怕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吧。”曹丕複又看向棋局,“他手下大將個個衰老,後起之秀裡真正能看的唯有那幾個人,可惜呂蒙雖然英勇,但終歸隻是個將才,淩統心細,卻無開疆擴土的鬥誌,至於那些新起的世家子弟……”
話到此處,還算平淡的語氣陡地轉利:“無功而立,德不配位,恐怕連吳軍的士兵都不服他們。”
聽他這樣一番評論,司馬懿兩指一搓,往上拋了拋棋子,笑道:“聽張遼將軍說他們上次被一支小隊施了圍魏救趙之計,沒能拿下孫權,可惜得很。”
可行此計策之人是誰?為何事後連吳軍都未對其論功行賞?是因他此舉觸怒了誰,還是因他根本就被孫權謹慎地藏為底牌?
曹丕亦隨著他的循循誘導想到此處,不覺將五指握攏緊攥著手中棋子,唇角深牽擠出一個笑容:“仲達所謂極是,有用的棋子有一枚便足夠了,孫權此人絕非泛泛,我們依然得小心謹慎。”
關鍵的棋子一枚足矣,就如他有司馬懿的相持。
即便父親再怎麼偏袒他那天真幼稚的弟弟,在世子之爭上終歸不能以喜好選擇,而他還有司馬懿在朝中裝病賣傻隱忍多年,誰又知道他手中也有這張王牌呢!
孫權自然也一樣。
司馬懿顯然也聽出這話深處警惕孫權與籠絡自己的兩重意思,不置可否地落下一子。
“行棋要有大局之觀,卻也要步步為營,眼下的棋永遠是最要緊的。”
曹丕頷首:“是,我們必須贏,而且必須是我贏。”
濡須大戰一觸即發,父親必贏孫權。
而他,必贏曹植!
司馬懿淡看他一眼,眸底閃過一瞬冷漠的笑意,隻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不對。”
曹丕便停了手中動作,定定看著他。
“贏,不過是錦上添花,未必多麼惹眼,更不一定能討喜。”司馬懿眨一眨眼,眸光在昏昏燈火中忽地一暗,“可要想徹底地擊潰一個人就簡單多了,那就是讓他輸,要他成為罪魁禍首。”
曹丕眼神一僵,幾乎難以置信。
這話的意思,竟是不願贏了這場仗,反而要借戰敗揪出曹植的致命錯誤,給他不可回轉的一次打擊!
霎時間,風雪刷地大了起來。
三兩的雪花順著窗格的縫罅在掠上眼膜,冷冰冰地融在目中,刺得他眼眶微紅,瞳孔輕顫。
若暴露了,這可是……
“死罪。”司馬懿似料到他所思所想,輕聲將之截斷,“難道少主也相信令弟成了世子,當真會兄友弟恭捧著您奉著您?恐怕昔年袁紹都沒那麼想過袁術。”
兄友弟恭?
曹丕冷笑一聲。
當真如此親睦、如此君子的話,曹植根本犯不著和他搶世子的位置。何況而今他們二人勢同水火,將來父親西去,楊修等人又怎麼能忍他這個原本的嫡長子在世人眼中長留,成為曹植違背長幼秩序繼承王位的汙點?
哢。
他深思間無意識地用力握拳,狂亂的情緒緊壓在指節,直將關節捏出一聲脆響!
“可我們究竟該做些什麼?”談到這個地步,曹丕也迅速冷靜下來,一指一指慢慢鬆下力氣,將掌心的棋子剝出,“和孫權談個交易?”
司馬懿知他做好了覺悟,這才收攏目光笑了一笑:“和他談風險太大,無異於與虎謀皮。”
“那……”
還能有誰?請劉備?他不趁火打劫都算客套了;請魯肅?又恐怕被反戈一擊丟了居巢。曹丕目光流轉,半天未琢磨出頭緒。
“少主難道忘了?”見他想偏,司馬懿提點道,“我們以前可是曾和一個吳人做過一筆交易的,起初您嫌棄他太貪,後來可是深讚其智謀。”
曹丕登時明白過來:“周隱……不,李先生。”
他也聽聞了此人北上投軍的消息,卻不知道其目的為何,更不曉得該如何與他取得聯係。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司馬懿笑容越發有趣起來。
“他已經給出了訊號了,隻是少主不夠了解他。”
曹丕坐直了身子表示洗耳恭聽。
司馬懿這才悠悠然道:“聽說吳軍最近吃起了什麼肉桂粥,說是要解思鄉之情。少主不覺得這話耳熟得很?”
的確,似乎何時聽過。
曹丕微眯其眼,似在回憶中苦苦搜尋著什麼,半響,忽然挑眉。
那雙有些冷肅的眼掠過一絲會意的笑。
“九點之前赤壁一戰,他用南瓜子治了將士的蠱毒,一開始便用的解思鄉之情的由頭。”
他雖沒有親臨戰場,但也不缺耳目。
司馬懿點一點頭。
能被他看中的人,終不會太蠢。
他將躺在曹丕掌中的棋子輕輕取走,啪一聲,乾淨利落地扣了下來。
“所以他這次來,一定是為了治某種時疫!”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