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馬懿已不想再演了。
十年磨一劍,便是鐵杵也磨成了針,如何還能再收斂鋒芒?
他停下步伐,微側過眼眸看那沒為一點的背影:“可惜他昔年那一箭了。”
果然未能瞞過此人。
但司馬懿也從未想過憑借那點小小的忤逆就能扳倒曹植,十年以來引而不發,為的就是等到今天決勝的良機。
李隱舟也看那漸行漸遠的人,唇畔冷氣成霧:“子建同樣以禮儀待兄長,你又為何事事挑唆他們兄弟二人?”
司馬懿將羽扇一攤:“人活於世,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耳。子建已有了楊公相持,懿無奈呀。”
“這就是了。”李隱舟抬頭一笑,唇畔淺淺的弧度被白氣遮得隱約,“不進則退,某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兩人雖數載未曾盟麵,但針鋒一對、你來我往,已將對方的底盤都摸了個門清。
難得他親自出場,李隱舟可不相信司馬懿隻是來和他聊個天的。
果見其眉眼一彎,笑得狐狸似的:“懿雖然侍候少主多年,可少主並不深懂懿的心,唯有和李先生說上幾句話還算得趣,若先生因此事而去,懿實在惋惜啊。”
言外之意,他還有手段可以留李隱舟一命。
諫言退兵這樣有風險得罪人的壞事故意留給曹植去做,救他性命的好處他司馬懿拿,這人絕對是算盤成精了。
李隱舟把眉一挑:“哦?”
司馬懿眨一眨眼:“懿隻要先生一句話罷了。”
李隱舟也不急於拒絕:“說來聽聽。”
見他如此上道,司馬懿不再裝腔作勢,蹲下身往他耳邊一貼——
“隻要先生告訴懿,那裡詐援救了吳主的,是哪一位英豪。”
隻要兩個字,就能換一條命。
他須掌握孫權的底牌,而對這人而言這不過是個簡單的消息罷了。
這可是天大的便宜。
對方果然道:“他的名字……”
司馬懿自覺罕有如此厚道的時候,幾乎克製不住微笑的唇,側耳等待著李隱舟繼續說下去。
溫涼的氣息撲在耳上。
小小的聲音,像分享著秘密的孩子。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
當真信了司馬懿的鬼話,隻怕他第一個就會翻臉。
李隱舟沒輕易開口,司馬懿也並無那麼天真,他隻需要耐心地等候——他已經等候十年,不差這幾個月。
可魏軍卻不能再等。
數萬大軍每一日的軍需用度都是一筆天文數字,對戰機的等候時時刻刻都在消磨著軍心與戰意,上至曹氏兄弟,下至每個小兵,都在茫茫的雪天裡暗暗琢磨著前方的路。
次日,雪停。
晴光破曉,天地蒼白,一輪旭日透過低壓的雲層露出一抹赤金的光華。
化雪天,卻比落雪的天更冷了些。
李隱舟被羈押在深深的營帳裡頭,隻聞融雪一滴一滴從帳角落下。漫漫的時光中,忽聽得匆匆的腳步聲在耳畔一閃而逝,接著便是一道急切的聲音——
“快,將他們和旁人隔開,不要把病氣渡過他人!”
有人已經發熱了。
這場疫病也本源於魏軍,李隱舟對吳軍並不太擔心,一來兩軍謹慎地對望,還沒有真正交鋒,二來他此前所用的肉桂粥,正是以肉桂濃重的氣息掩蓋其餘藥材的味道,足可以在短時間之內抵擋疫情傳播。
於魏營,曹操欲與他拉鋸僵持,勢必不能透露出消息撼動軍心,可在有心之人的操控下,有關時疫爆發的傳聞不脛而走、愈演愈烈。
一種恐怖的情緒隨著跌撞的腳步在軍中蔓延開。
從深閉的窗中唯能看見一線蔚藍的天,雪擦洗過的大空有種冰川般的純淨寒冽。
這是建安二十餘年來,最冷的一個春天。
在火爐麵前的楊修,也同樣這麼想著。
眼前的青年修身如竹,年少的鋒銳曆歲月磨礪,收斂為一身挺直不屈的傲骨,依舊清正、純粹。
“公子。”他忍不住再次開口,“我們能做的已經做夠了,萬勿多生事端,丞相未必肯以退兵換來治疫的方子,我們切不能再這個時候當了出頭鳥!”
這話已經足夠直白,隻怕曹植再動惻隱之心,要知一次諫言是忠貞,是正直,是仁慈,而十次就是逆上,是狼子野心!
此前試探中,丞相不願妥協。
他就已經規勸曹植不要再出言,沒想到他還是不死心地去尋李隱舟,所幸對方態度強硬,兩人未能達成什麼。
曹植低低地道:“我明白。”
楊修這便鬆了一口氣。
餘下對將來的計劃還未出口,便聽帳外人聲漸沸,不知何來的小兵聚攏在一塊,烏烏泱泱成一片人海。
他心頭咯噔一聲,一種不妙的預感襲上腦海。
“發生了什麼事?”
這才有人通傳進來,極低道:“公子夜訪曹公的事傳了出來,不知是哪個賊子這麼沒眼色!眼下人心惶惶,都指著公子能說動曹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