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看著白舒,他似乎抓到了什麼,但仔細想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給你講個故事,”白舒眼睛一轉,“從前有個青樓女子,性格能力沒的說就是醜了點兒,還瞎了一隻眼睛。可有一日,一個英俊的青年愛上了他,誓要娶她為妻。迎娶當天,有人問他為何娶一個瞎了眼睛的風塵女子。”
白舒湊近,眯起眼睛看著趙正:“你猜那年輕人答什麼?”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錯,年輕人答,自從愛上了她,天下的姑娘都多了一隻眼睛。”白舒眯起眼,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這裡麵的為什麼那麼多,你問的來麼?人家青年覺得自家姑娘最美,其他姑娘才是異類,你又管得過來麼?”
“那就不管不聞不問?”
“你不管不聞不問,卻有人會管會聞會問。這對兒鴛鴦的日子是他們自己過,青年自己知道他要的是什麼,姑娘知道她嫁的如意否,不就已經足夠了麼。我過得開心,你或許會覺得‘既然你有能力,為什麼不做得更多’,可我就隻想過現在這樣的日子。”
繞了一大圈,白舒終於講回了重點:“從一開始,你就想要問我為什麼不去弄個身份,對吧。”他哼笑,“雖然不知都這麼久了,是什麼讓你突然起了這樣的想法。但是趙正,我可以告訴你,我不稀罕。”
趙正看著白舒:“什麼?”
“我不稀罕你。”白舒認真的回答道,“趙正,你稀罕我,所以你每天都會遛出來找我玩。你想我求教為什麼,甚至無意識的在討好我。彆急者否認,你難道沒發現你每天和我講的事情,無論是你聽說的,又或者是你經曆的,越來越多了麼?”
趙正一愣。
“就像我之前和你說的,對你來說,我有價值且不可取代。可對我來說,你有價值但並非是不可取代的。”白舒露出了得意的,如同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你瞧,我不在乎你對我的在乎,既然你是我轉身就忘的路人甲,我憑什麼陪你蹉跎年華到天涯?(備注一)”
“你想要我拿一個身份,成為你的書童也好,作為你家人的或者說是你的門客也罷。”白舒的眼神冷漠,好似他們過去一年的日日相見不過是一場大夢,“我不稀罕你的稀罕,趙正,我也不會為你而改變我的意願。”
趙正看著白舒,陽光在他的臉上投下榮光,即便是沾滿泥汙的臉,趙正卻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能讓我百依百順的,至死不變的,隻能是我自己。我去做的事情,隻是因為‘我決定’,而不是因為這件事情。”
很難說出他現在是什麼感覺,心跳很快,自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如此清晰且健壯有力的跳動著。比他下定決心要去秦國,要成為秦國的王,要當這天上地下第一人的時候,更為急促和健碩。
他看著白舒,未曾意識到自己眼中是何等的光芒,卻知道如果錯過了,就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讓他清楚地看到‘自我’是什麼模樣——他像是太陽,指引了他的方向,照亮了他的前路,甚至將地上所有的陰影與障礙,都揭露在他的麵前。
“如果你輸了呢?”他忽然想要知道如果是對方在自己的立場,如果對方才是那個被扣在異國的,多年不得見親父的質子,又會怎麼做,“如果你深陷狼窩虎穴,想要掙紮卻越陷越深,看不到希望呢?”
相交一年,趙正第一次將他真正的疑惑展露一角給眼前的夥伴。
“事情總不能更糟糕了,對吧。”白舒並沒在意,“既然都是狼窩虎穴,要喂狼虎之徒,左右都是一個死,我為什麼不放手去做。說不定正是因為我的一無所有,反而會留下點兒東西。”白舒從樹乾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如果有前有狼後有虎,我為什麼不先喂那貪婪的狼,然後去投那饑餓的虎呢?”白舒的笑容裡是瘋狂的笑容,“狼舍不得到嘴的食物,虎不想放棄入口的美食,他們就算是不死也會重傷。”
趙正俯視著白舒。
“他們要麼放棄,要麼互博。前者是我苟喘,後者自有人坐收漁翁之利。”
他這樣看著那個小乞丐,知曉自己這一生,或許都不會再遇上與他一般的人了。
他和這個時代,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