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混出城的趙正當然知道。
那麼趙正就從來沒有考慮過秦國是何等的模樣麼?他考慮過秦土的風貌與邯鄲的異同麼?他考慮過秦四代強國人人並非如邯鄲趙人一般倦懈麼?就從未考慮過他(白舒)會無法生存下去麼?
趙正考慮過這些麼?
他固然向往著秦,一如趙正想要回到自己的故土,但是‘背井離鄉’又是何等的艱難。沒有戶籍要如何離開?沒有打點要如何穿越國界?沒有銀錢要如何生存?到了秦後他又要如何拿到身份甚至自力更生?
這些事情,趙正考慮過麼?
他考慮過麼,到了秦之後他們還會是如今平等且互不乾擾的存在麼?到了秦之後他還會是趙正麵前自由且不羈的存在麼?他還會是趙正心裡‘特殊’的那一個麼?
他當然不會考慮這些,就算這些東西已經展露在他麵前,趙正也不會在意這些,隻因為從頭到尾趙正隻想過一條路給他走,隻想過一個讓他生活下去的可能性——
——成為他的仆從。
公子王孫,平民百姓,下等仆從,娼妓罪犯的身份劃分何等的鮮明,其間鴻溝有多麼難以跨越,血統身份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何等重要,連他一個外人都清楚,難道趙正這個土生土長的人會不知道?
白舒要被趙正氣笑了,被他的理直氣壯,被他的理所應當。
但是他又感到深深的悲哀與淒涼,他比趙正差了什麼呢?他比趙正更加聰明,比趙正有著更加卓越的見識,比趙正有著更為出色的能力,就連趙正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情,所以才會有他四次三番的招攬。
可是啊……
白舒咬住了嘴唇,看著趙正,盯著他的眉宇,注釋他的五官,看著他的眼睛:“我從不比你差什麼,趙正。”
可是啊,就是因為他沒有這個時代的籍貫,就是因為他沒有這個時代的身份證,他就注定要被對方施舍麼?他就注定要成為誰的仆從麼?他就注定什麼都不能夠把控在手裡,一無所有麼?
從來如此,便是對的麼。
“你也意識到了,所以你不想放我離開,因為你意識到我是助燃的風,我是助飛的羽翼。”他看著趙正,一點兒一點兒將他的麵貌從心底抹去,“所以你不想讓我離開,你想要控製我,你想要讓我對你唯命是從。”
白舒看著趙正毫不作為的驚訝以及驚訝之後的恍然,忽然意識到或許連趙正本身都未能意識到他邀請之後真正隱藏的東西,那麼就當做告彆的禮物吧:“你想要我幫你,但是你又怕我棄你而,所以你那身份作為交換,拿我最常掛在嘴邊的秦作為交換。”
趙正臉上的恍然慢慢改過了驚異,他看著白舒,再次伸出了手。
“然而我拒絕。”心底的怒火漸漸消散,白舒看著趙正的眼神不再熟絡和愉悅,而是如同初見的陌生人,如同未曾相識,如同過去的歲月不曾有過,“我拒絕,趙正。我從不欠你什麼,是你欠我良多,但是這些債,我不要了。”
“如果我跟你走,趙正,我就不是你心裡的那個我了。”白舒得意的勾起嘴角,“你沒有解決我的戶籍,是因為你希望我成為你的書童,生死都與你綁在一起。那麼未來你便是我的主人,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需要圍著轉的光源。”
他直言戳破了趙正內心深處深藏的東西:“可那就不是我了。”多驕傲啊,雖然隻有一年,但是這是他養出來的崽子,“無論你如何假裝,承認吧,對你而言,我就是與眾不同的那個,是錯過了就不會再回來的那個。”
“對你,我是唯一的太陽。”
趙正的瞳孔一縮,看著站在樹下驕傲又自信的白舒:“那如果我能給你更多的東西呢,”他想到了呂不韋和自己的父親異人,“如果我能夠給你的,是平等的身份和無限的未來,是攜手向前,是同塌而眠(這裡指好兄弟相互信任的那種)呢?”
那麼你會跟我走麼,會跟我回秦麼,會幫助我奪得父親寵愛麼,會扶持我向前麼,會助我奪得那個位置麼?
“你給不了,”白舒轉身,不再去看趙正,“你什麼都沒有,你也什麼都給不了。”誰都會畫餅,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夠將畫中之物變為現實,“在你能夠實現之前,在你有足夠的能力之前,你什麼都得不到。”
【真是殘忍呢,】係統看夠了戲,【你會送他離開麼?】
‘從剛才開始,他的事情便已經與我無關了。’白舒朝著林子深處走去,將所有的過往和回憶都拋在身後,‘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去拿,那些自以為會被我感恩的施舍,隻會成為我想要前進的助力而已。’
他不會去秦,或者說在他有足夠的實力之前,他不會去秦。
那是他所向往的夢幻島,是他所幻想的理想鄉,那裡當然也有黑暗和陰謀,也有暗潮湧動,但是當他有足夠的力量觸及未來之前,他什麼都不會做。
他要有能做自己的自由,和敢做自己的能力。而在那之前,他會潛伏在淺灘之中,等待著逐漸成長的身軀和逐漸健碩的翅膀。
白舒伸開雙手擁抱天空:‘在那之前,不要打破我對阿瓦隆的美好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