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他的母親……
……他還有他的母親。
黑暗中的人看見了曙光,原本心中的不甘和委屈逐漸褪去,漸而升起的是對未來的展望和貪婪,趙正的手緊緊抓著韁繩,他的手指幾近恰如掌心,但臉上卻是與心情截然不同的輕鬆:“那麼,我們該走了吧。”
第一次,他發覺偽裝自己的笑臉也沒他想象的那麼難。
阿舒說得對,趙正彎起眼睛擋住了眼中落寞的神色,阿舒總是對的那個。
若沒人喜歡亂發脾氣的小孩子,那麼當他笑起來,當他變成聽話的那個,那麼是否他的祖父會喜歡他呢?是否華陽夫人會喜歡他呢?秦國的那些公子王孫是否會喜歡他呢?秦國的宗族是否會喜歡他呢?
是否會喜歡他勝於成嶠?是否會喜歡他勝於他的父親?
若是所有人都在為利益而前行,若是所有人都在為利益而心動,那麼當他有用更多的東西,當他手中有足夠令人心動的利益,那麼那些所有他不可得的的東西,就會被他攥於手中了吧。
如果他現在不是最重要的那個:“壯士,”趙正帶著笑容回頭仰視王翦,“若是未來我能許你更多,你會幫我麼?”
阿舒說得對,若是前有狼後有虎,那麼為何不舍身喂狼再去投虎。既然兩手空空也注定要身無旁物的離去,說不定能舍下什麼後,還能在身後帶走些意料之外的東西呢。
在這個烏雲籠罩的夜晚,呼吸聲被樹葉沙沙所掩蓋,就連馬蹄聲也融入了無邊黑暗之中,誰人抓著韁繩的手不自覺的緊握。
一直自詡聰明的年輕男人發覺今夜的他,因為無知犯下了太多的錯誤。那些並不致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微小的錯誤,一點一點的累積,最後成為了此刻崩堤的蟻穴。
或許過去他遊走於六國太過順利的旅程,磨去了與生俱來的小心與謹慎,讓他變得狂妄無知起來,自大的認為可能夠把所有事都掌握手中,自大的以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計算之中:“你又能許我什麼?”
若是知曉一直深埋的那顆建功立業之心,會在這樣一個平凡的夜晚,因為秦國這個小公子蠢蠢欲動,王翦法師他絕不會如此魯莽。不會魯莽的因為想看熱鬨放走趙國的士兵,不會魯莽的因為想要拿到雙份的好處而告知自己的小心思,不會魯莽的放任他一個人於馬上而暴露自己對他的不在乎。
現在可不是什麼好時候啊。
他拿了呂不韋的好處,拿了嬴子楚的好處,甚至還因為惡趣味放走了一個敵人後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後,被當事人以他差點兒遺忘的那個躁動的心所蠱惑——
——現在可不是什麼好時候啊。
“你想要什麼呢?”王翦的呼吸還是那樣平靜,可趙正聽見了自己身後如雷鼓般屬於心臟的躍動,“當我成為秦王,你想要什麼。”
“若是我要徹侯之位呢?”男人低啞的聲音似是為了遮掩他的異常,“你能給麼?”
秦自商鞅變法後,廢除舊世卿世祿製,以戰封爵改為二十級軍功爵位製。
一公士,二上造,三簪嫋,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上造,十七駟車庶長,十八大庶長,十九關內侯,二十徹侯。
王翦獅子大開口,張嘴便要了秦國最高的侯爵之位,其野心昭然若揭。可嬴政卻笑了起來,他固然對秦國法製了解不多,卻知與其餘六國勳爵世襲不同,自商鞅之後秦國百姓若想往上爬,便隻能以戰封爵。
此刻提及侯爵之位,王翦的野望昭然若揭。
趙正在王翦的身上看到了白舒一種與他在小夥伴白舒身上看到的,極為相似的東西。此時的他並不能夠準確地形容出那是什麼,但這種相似卻讓他清晰地意識到在搞砸了與白舒的關係後,他更為知曉該如何與這類人相處了。
趙正曾無數次聽母親提起過呂不韋與嬴異人‘此奇貨可居’的故事,也曾無數次聽呂不韋講起秦國的強盛。既然當年呂不韋能以六百金送走他的父親如今又能以百金送走他們母子,既然嬴異人能以大權許以呂不韋又以兵權許以王翦……
……那麼為何他不能如此呢?
那些欺辱他母子得人,那些嘲笑他母子的人,那些對他袖手旁觀的人,那些對他落井下石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但在那之前,他要成為秦國的王。
“若我為王,”黑夜中,少年對自己許下了誓言,“我要蕩平六國!我要這普天之下皆為秦的疆土!我要這寰宇之內隻有我的聲音!我要這九州百姓見我皆俯首!我要千秋過後這片土地依舊屬於秦。”
他要這天下為一個名字而匍匐跪地。
他要這天下為他的名字而顫抖膽寒。
他要這天下隻有一個至高之名——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