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嬴政看這池子中的遊魚,發出了意味不明的聲音,“他們這麼說的啊。”
“是,”蒙毅站在應聲身後合上了手中的竹簡,然後將竹簡套入了袋子中係好,“您覺得,趙王的話可信麼?”抬頭看著站在亭子邊緣的君王。
對於蒙毅的問題,正在觀魚的嬴政發出了一聲輕笑:“信不信的,又影響不了什麼。”如此評價,“能夠如此輕鬆的將‘雁北君已死’這樣的消息昭告天下的家夥,就算明日說‘我要投誠敵國’,孤也毫不意外呢。”
池子中的魚在君王的麵前來回遊動,大概是因為此刻嬴政站在池子邊緣,以為他要往池子裡撒食的原因吧。
跪坐在座位上的蒙毅若有所思:“也是,這種話哪裡有什麼可信度。”微微仰頭看著側對自己的王上,“雁北君離開也已有兩月有餘,自他在邯鄲重傷而逃離後,就再沒了他的消息。您就不擔心麼?”
“孤是秦君,擔心一個趙將做什麼?”嬴政轉過身,離開了亭子的邊緣。
“毅還以為日後,他會成為同僚呢。”蒙毅舉起身側小爐子上的酒勺,給自己對麵的酒盞中盛滿溫酒,“王上叫人一直注意著趙國,不就是在等他的消息麼?”
“有什麼可擔心的,”嬴政拋下了池子裡的魚,在蒙毅身前跪坐,不以為意道,“若是不能破局,便是他的命。自己做下的決定,難道不應該自己來承擔結果麼?是輸是贏,是生是死,除了他自己,與旁人都無乾吧。”
這話聽起來頗為冷漠,但蒙毅卻並不這樣覺得:“您果然很看中他。”
嬴政笑了一聲,沒有承認,卻講起了曾經的事情:“大概是我六歲那年的冬天吧,”沒有用‘孤’的自稱,“有那麼一日我逃學出了邯鄲城,想要去找他玩,那幾天剛下完了雪,邯鄲城外的林子都被雪蓋住了。”
健碩有力的手指攏住了酒杯,視線落在了酒麵上:“沒再林子邊緣找到他,於是我就向林子裡麵走,一邊走一邊叫他的名字——現在想來挺蠢的,我當年該和他選定一個集合點——總之,因為在找人,沒注意腳下。”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
滾到坡下,還扭了腳。”
蒙毅眨了眨眼睛,看著自己的王上,做一個安靜的聽眾。
“然後我就看到他從山坡上麵探出頭,那一瞬間本來沒什麼想法的我,在他問我‘你還好麼’的時候,我突然就決定要哭給他看。”嬴政坦然的說出了自己當時的想法,“然後我就把‘沒事,扭腳了’變成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蒙毅抽了一下嘴角,看著眼前英姿勃發,一直是沉穩模樣的秦王,完全不能想象那樣的場景。也因此當嬴政停下他的敘述,甚至還以一種‘我等你發言’的樣子看著他後,蒙毅表情相當的一言難儘:“您小時候還真是......”
“哈哈哈,小孩子嘛。”嬴政哈哈大笑了起來,將酒杯送到了嘴邊,“後來他滑下來發現我隻是扭了腳,和我說有時候本來隻是一點兒小事,但是當有人關心你的時候,再小的事情你也會將他變成天大的事情,以求彆人的關心和安慰。”
說到這裡,嬴政的笑容忽然變得興致勃勃:“我後來試了試,扶蘇真的是這樣哎。小時候他還沒上學的時候,隻要我扔他一個人在大殿裡不讓他看見我,就算是摔了後他拍拍腿就爬起來什麼事兒沒有。可要是我出現在他的視線裡,沒摔他都能給我現場摔一個,然後哇哇的掉眼淚。”
“......難怪以前每次看到大公子,他都在哭。”因為每一次他看到扶蘇的時候,都是和嬴政一起去找他兒子的時候,“忽然感覺以前大公子也不容易。”不過比起其他的公子,王上也的確和大公子最親密了。
“哈哈哈,那小子超級好玩啊!”日常炫兒子的爹,完全不覺得自己當年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再說了,他以後是要繼承王位的,比起我小時候他現在過得太好啦,若是不多磨練一下,擔不起大任怎麼辦。”
在心腹麵前,他毫不避諱的說出了自己的決定:“當然是要從小打磨打磨,讓他受挫一下,這樣日後遇上事情才不會覺得天都塌了,日子要過不下去了啊。”他放下空了的酒盞,如此說道。
感覺那麼小的孩子,完全不會記得,而且根本就是您玩大公子玩得很開心吧。不,等等,難道正是因為他不記得,您才玩的這麼開
心?
想到這些年逐漸變成嚴父的嬴政,還有對自己父親崇拜到下意識模仿,平日裡說話越發沉穩的大公子,總感覺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這麼早就決定,真的好麼?”
“有什麼不好的,”嬴政伸手握住了舀酒的勺子,“內鬥是大忌,況且除了扶蘇因為沒了娘是我看著長大的,剩下那些哪個不代表著其餘幾國的利益。”說到這裡,嬴政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暗了一下。
“您之前似乎才和雁北君說過,若秦人入關,則天下皆為秦人吧。”
“王家的事情怎可與那些普通百姓家一概而論,這可是天下。”嬴政又舀了一勺酒,“唔,扯遠了,總之他後來說自我入林他就跟在我身後了,但是他不想理我,所以就那樣看著我傻傻地找人,若不是失腳差點兒出意外,他是不會現身的。”
蒙毅若有所思:“您那個時候六歲,那雁北君才……四歲?”該說不愧是平民出身卻能打的關外蠻夷聞聲而逃,甚至讓趙王恨得牙癢癢,找到機會連利弊都不權衡了直接宣布病逝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