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事,”熊負芻的手指攥著青銅酒杯,指尖因為過於用力而泛著蒼白之色,“熊悍和熊猶,幽王和哀王之事,是你做的麼?”
“這重要麼?”白舒轉身,不以為意道,“他們不是都已經死了麼。”
然而這對於熊負芻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答複了:“是這樣啊——”他慢慢的笑了起來,看著能容百人的大殿的空蕩,聲音喑啞,“原來是這樣啊。”
有恍悟,有惆悵,有遺憾,但更多的是釋懷:“楚國輸的不冤,六國輸的不冤啊。”
這樣的君臣,這樣的信任,這樣的默契:“他趙政的命,真好啊。”他的手顫抖著捂住了眼睛,聲音哽咽,帶著羨慕,帶著嫉妒,帶著渴求,“他的命真好啊,可憑什麼隻有他的命,這樣好啊。”
嬴政的命好?
白舒對熊負芻的低語不置可否。
然而那跌坐在楚王座上的男人卻紅著眼眶猛然抬頭,含著淚水的眼眶直直的看著白舒:“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這樣打的局,做這樣的賭約,還有這樣的背水之戰,“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走到了現在?”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能讓這樣一個高傲的人選擇臣服,他不明白趙正身上究竟有什麼吸引了他,他不明白是什麼讓他選擇拋卻雁北的一切成為追隨者:“並非是秦國,對不對!並不是一定是秦國,是不是!”
事到如今,連熊負芻自己都不知道在大局已定的現在,他還在執著什麼。
白舒看著熊負芻,看著他臉上的執拗,在熊負芻以為自己或許不會得到答案時,終於出聲:“為了一場夢,”如是說道,“為了一場或許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點燃世界的夢。”
“夢?”熊負芻不明白白舒究竟在暗示什麼,“怎樣的夢?”
“一個百姓豐衣足食,路邊再無凍死骨,剩飯可喂豬狗,男婚女嫁自由隨性,隻有生老病死,人人皆可為官,人人皆可為商,做人最大的煩惱便是下一頓飯究竟該吃什麼,忙碌過後要如何打發時間,再無冤魂枯骨的夢。”
不知想到了何事,青年嘴角含著的笑容溫和如春風,令他本就好看的麵容越發令人難以挪目:
“一場有著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繁華的大國夢。”
熊負芻的表情自驚愕轉為了嘲諷,他嗤笑一聲:“不過是為了秦國而滅六國,將六國中人變為秦國的豬犬罷了,說的倒是冠冕堂皇。什麼豐衣足食,什麼再無冤魂枯骨,不過是為了秦國的征戰找的借口。”
“你這樣騙了多少無知的家夥為你去死?你用這樣的騙術欺瞞了多少人真的相信會有這樣一個世界?你就不怕夜晚做夢的時候,那些被你利用的人,那些被你欺騙的人,統統跑去索你的命麼!”
熊負芻尖聲質問道:“為了一己私利將天下推入水火之中,你與我們又有何區彆。”
“我從未否認過我的自私,也從未隱瞞過我的目的,他們願意追隨我是他們的自由,我不會拒絕,更不可能拒絕。若是不甘,若是感覺到了背叛,那便來吧。”白舒毫無畏懼的直視著楚王,“無論什麼時候,他們都可以來找舒算這筆賬——但我不會錯。”
他信誓旦旦的樣子,讓楚王有那麼一瞬間真的相信他能夠看到一切的結局。
但這樣的想法也僅僅是冒頭,就被熊負芻自己抹殺了——這未免太過荒謬了。
“隻是彆搞錯了,”白舒抬頭,冷眼瞧著楚王,“自從我決定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所有可能的結局。我從未指望過同行的人,更沒有奢望過讚同和欣賞,唯有這點,從未動搖。”
“那趙正就理解你麼?他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嗎,他知道你追求的是什麼麼?就如你剛才所說,一切不過是你求太平他求天下,意外的異常巧合而已吧。僅僅是因為這一場巧合,你就可以為他做出這麼多麼?”
“為他?不,自然不是為他。”下意識的,白舒的手搭在了腰間的佩劍上,“這天下能讓我心甘情願為之付出一切的,除卻我自己,還有腳下的這片土地。王上從來不是其中一個,一如舒對王上來說,也從來都是不可或缺的那個。”
這並不能解答楚王的困惑:“所以,是為名利?”
“所以才說,你們不懂啊。”白舒搖頭,手指在腰間的佩劍上摩挲了一下,“世人皆如你般,要的是王權富貴,要的是功名地位,要的是活下去。可
生死是自然規律,人總是要死的,早與晚有什麼區彆?”
“甚至是死亡,若是舒運氣夠好,那便不是終點,而是歸去。是去往舒真正應該去的地方,去往舒真正要去的地方。”這話說的很繞,可在場的三人都能感受到白舒發自內心的期待和喜悅,“這是這個世界欠我的!”
這個世界,欠我一場死亡。
短暫的沉默之後,熊負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嚨,話說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如此沙啞,竟像是被人割了喉一般,有源源不斷的生氣自喉嚨處流淌而去,身體越發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