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進入書房的白舒就這麼裹著披風,在嬴政的側手坐了下來。他一手托著下巴,一手順過了李斯之前留在桌子上竹簡,饒有興致的看著那位李大人離去的背影,直至被合攏的門扉所阻擋,再也看不到。
“你來的可不是時候,”嬴政懶得施舍自己的眼神給白舒,他一手將自己批複完的奏折放在左手側,一邊拿起了新奏折在麵前展開。
白舒笑嘻嘻的回頭:“陛下可是惱了?那舒下次小心一些便是,定然不叫咱們那位李大人起疑心”他撐著頭轉向嬴政所在的方向語氣裡卻沒有應有的恐慌,“又或者不要讓那位趙大人起疑心?”
嬴政準備抬筆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笑嘻嘻的白舒。黝黑的眸子看著對麵那青年毫無陰霾的眉宇,看著他毫無芥蒂的反應,發出了輕輕嘖的一聲嫌棄:“最近朕真的不怎麼想看到你,雁北君。”
“哦,那沒辦法啊,陛下。”假模假樣的做了個心臟痛的動作,連神色也配合的轉為了‘痛心疾首’,“作為陛下的一條狗,遇上問題總是要狺狺狂吠兩聲,才能叫自己的主人感到滿意對吧。”
“不,你隻是閒來無事就想瞎叫兩聲,引起主人的注意。”嬴政一點兒麵子都不給,視線掃過白舒自進來後就沒有解開的袍子,眼神萬分嫌棄,“然後趁著主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吃掉盤子上所有的食物。”
“這聽起來就像是天狗?”笑嘻嘻的指了指天空,“陛下可是好有野心的啊。”他暗喻了一把將自己比喻成天地主人的嬴政,一點兒也不為自己被比喻成聽從主人吩咐的家犬而感到惱怒或者羞恥。
對此,嬴政無話可說。
他低下頭,懶得和這種沒臉沒皮的家夥繼續糾纏;“說吧,發生什麼事了,非要支開李斯才能說?”
以他對白舒的了解,這家夥從來不介意讓彆人看到自己卑鄙陰險的一麵,更不在乎彆人對他的評價。即便身為同僚,隻要有害於他(嬴政),那即便是再親近的關係,這隻狂犬也會反身撕碎對方的喉嚨。
隻要一句話,白舒就會成為他最鋒利的刀。雖然更多的時候,這把明明嗜血的刀,喜歡將
自己偽裝成未開刃的,毫無殺傷力的裝飾品,被束之高閣就是了。
“以後扶蘇的後宮,還是找些身家背景乾淨的姑娘吧。”不知道嬴政心裡想法轉了幾轉,話題好似忽然被扯到了一個完全不想乾的問題上,“那種一眼看過去清清白白,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沒有的。”
“我還以為你想說‘找個他喜歡的’這種話。”然而嬴政與白舒都心知肚明,對方的話並非隻是如表麵一般看似隨意的閒聊,而是蘊含著更深一層的東西,“畢竟你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等一個......靈魂伴侶?”
“哦,感動,”驚訝於嬴政竟然還記得他不知什麼時候給出的敷衍答案,彆問為什麼畢竟‘靈魂’這種詞一看就知道是他說的,“不過可能要陛下失望了,畢竟舒的感慨,不過是因為對陛下您後宮的亂象,又有了新的認知。”
嬴政就知道白舒今天找過來,絕對不是為了什麼能讓他心情舒暢的事情:“說。”他沒好氣的翻白眼,“這次又是誰。”
“您的某位後妃?”白舒直言道,一點兒也不介意對方或許會很喜歡那位妃子,然後因為他這麼一個‘外人’而遷怒——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位陛下唯一在意的‘內人’,現在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娃娃,正牢牢地被他把控在手中,不許他人染指分毫呢。
隻要對秦國有利,這位陛下可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的‘某位’說的讓朕覺得有些不太妙。”嬴政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嗯,那是因為臣下還沒想好,究竟是‘兩位’還是‘三位’。”白舒笑嘻嘻的回應道,“畢竟是陛下的枕邊人,臣下這個做外臣的也不好多乾涉陛下的家事,對吧。”
這下嬴政是徹底沒心情看奏折了:“哪個小子牽扯進去了?”
“關於這個,您可要大吃一驚了。”點頭,“您的五公子可是很有做諫官的潛力啊,不去找您也就罷了,直溜溜找到臣這個外人,這邊兒舒的點心剛上桌,那邊兒那小子就禿嚕禿嚕的都給抖乾淨了,害得舒都不忍心了。”
嬴政花了點兒功夫,才從自己的大腦的邊角裡挖出了這個存在感不怎麼強的兒子:“你給了他什麼?”
“五公子病重
,無法跟上陛下南巡的步子,也隻能忍痛被陛下送回鹹陽了。”
“那小子——”嬴政頓了頓,不怒反笑,“——倒是我這個做爹的看走了眼。”
在他們南巡在外,朝中重臣和大半後妃皇子伴君側的時候,鹹陽裡還有什麼可圖的?
長公子扶蘇。
試問,病重的弟弟回鹹陽,以扶蘇那對外一貫穩重溫和的性子,作為大哥又怎麼不會去探望呢:“看起來朕的這些兒子,也不完全都是瞎子聾子啊。”
嬴政搖了搖頭,決定趁著這段日子好好觀察一下自己這些兒子女兒們:“你查到什麼了?”老五雖然超出了他的預料,但嬴政除卻驚訝之外也沒有其他的什麼想法了,不過是個孩子,他有自信對方翻不出白舒的掌控。
“您後宮裡楚妃和魏妃放了些人進來,不過公子們看起來似乎並不知情。”
注意到了白舒疑問的用詞,嬴政嗤笑一聲,心裡有了數。
“這是狗急跳牆麼,”既然白舒此刻都坐在這裡了,知曉今日算不能輕了的嬴政放棄了批奏折的想法,向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還有什麼,一並說了吧。”
“陛下,您知道在不久之前,您還將舒比作家犬了對吧?”白舒挑眉,一點兒也不急。
嬴政的視線上下一掃:“那你想聽什麼評價,像那群畏畏縮縮的家夥說的,套了鏈子的狼?”一邊說著,一邊發出了愉快的大笑聲。
白舒卡了卡,忽然發覺這個話題無論怎麼進行下去,都是他自己不討好:“行吧,是舒自討沒趣了。”摸了摸鼻尖,拒絕承認先開啟這個話題的是自己,雖然他本意是自嘲來著,“朝臣中也有幾個不安分的,不過都是些小魚,大的還沒入網呢。”
要知道嬴政這一次出行,表麵上可是‘隨意’走走。雖然暗地裡行程早有規劃,但對方如此精準的提前布局,內部一定是有問題的——然而知曉嬴政路線的,隻有隨著他一並打天下的這老臣們。
嬴政懶散的應了一聲,突兀的問了一句:“你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