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這話究竟有多欠?
大抵相當於你在彆人的家的葬禮上,當著痛不欲生逝者親屬的麵使勁兒侮辱亡者,當場打起來都要說聲該的那種。
在一側充當護衛的白舒搭在劍柄上的手下意識的攥緊,隻要張良有動手的意思,便會當場將人斬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張良並未因為嬴政這帶著炫耀的話語而如白舒所想象那般憤怒,實際上他看起來倒更像是聆聽了一番聖人言後收到了啟發,臉上是恍悟和思索。
白舒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腦補了一番對話?
“真的沒有麼?”張良在短暫的思索過後反問道,“沒有皈依,沒有歸宿,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不知道應該回到何處的感覺,秦皇真的不知道麼?”
嬴政的手指卡在了茶杯兩側,不急不慢的回答道:“嗯,不知。”
“既然秦皇說不知,那便是不知吧。”聞言後,青年輕笑一聲,“該是回答陛下,且需看良身處何地。”
君王哼了一聲,讀懂對方所答為何後,示意對方繼續。
“若是所殺那一人是良之摯友,便是萬人,百萬人,良的答案是,不可。”他是在回答之前嬴政所問,殺一人救更多人可否的問題,“可若是那人與良無關,殺一救十,便是賺錢的買賣。”
“反之,若所救之人中與有良有關係友善者,所殺之人與良亦為友,便要看誰與良關係更為密切。”他說的坦蕩磊落,“若皆無關,殺十萬救一人,而那一人可救百萬,良的回答是——可。”
嬴政眼光如刀,與張良但朗磊落的表情撞在一起:“哈哈哈哈哈!”發覺這是對方的真心話後,大笑了起來,“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你姑且當得起‘有趣’二字。”
不掩自己的歡悅之情。
白舒也為張良的回答莞爾,這問題本是他閒來無事逗弄扶蘇時給出的,後來被扶蘇問到了嬴政那裡去,卻沒想到今日會被轉而問到張良這裡來。
“良倒是頗為好奇,秦皇的態度。”
“朕的態度?”平複了笑聲,嬴政眉頭一挑,“自然是救更有趣的那個。”
如何定義‘有趣’二字呢?
很惡劣的答案,
但張良臉上卻是升起了恍悟與了然:“聽起來,的確像是陛下會給出的答案。”不知不覺中,他改了對嬴政的稱呼,“所以在陛下看來,韓國便是那個可以被犧牲以全大同的那個。”
“便不是秦,也會是旁的,”嬴政擺手,態度頗為隨意,“你是個聰明人,這點兒道理不用朕說,你不也已經明白了麼。”
就像是對方所給出的答案那般,因為他是韓人,他的親朋好友,他所在意的人在韓,所以他的立場天然的便為韓。他刺秦所為並非是掛在嘴邊的大義,更不是簡單的欲圖複國,而是你傷害了我所在意之人,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好過的複仇。
說到底,不一定是韓國,更不一定是他嬴政。
隻不過是因為秦滅了韓,秦人殺死了他在意的人,滅了他在意之物,所以仇恨被他嬴政拉滿了而已。若是換做他人滅了韓國,那麼對方此刻所仇恨的可就不是他嬴政了。另一方麵,若隻殺了韓王,對方一定不會如此在意。
彼此揭牌都到了這裡,若是再繞圈子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嬴政再次開口詢問張良:“你此番刺秦,是為何?”
一模一樣的問題,但這一次張良並未離了給出答案。他抬頭看著嬴政,看著他幽黑的眼眸與筆挺俊美的五官,看著他與文臣想必更為健碩的身材與即便懶散卻依舊淩厲的氣場,腦海中卻想起了他年幼時見過的韓王。
“是為複仇而來。”他呢喃道,“祖父臨終前心心念念著韓國,良的父親亡於王翦之手,韓非公子死於鹹陽,為抵禦秦人良的親朋好友死戰新鄭。若是不做些什麼,良又有何顏麵去見他們呢?”
這一次的答案不如之前那般正義淩然,張良也沒有之前給出答案時那般理直氣壯,但嬴政卻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顯然,他對這一次張良給出的答案更欣賞,也更為滿意:“你也瞧見了秦國新政。”
“是。”張良端起茶杯,想到他們為了追嬴政而經過的那些昔日為六國所有,如今皆屬於秦的地方,神情坦蕩,“若陛下長壽如昭襄王,那大秦便是下一個周。”
秦昭襄王享年七十五歲,如今的嬴政卻連他的一半都不到。
對於張良的話,嬴政
眼睛微眯,故意扭曲了對方的話外之意:“你知周室被秦所滅吧。”
“八百年姬周,陛下若是還不滿意,就太過貪婪了。”完全不為嬴政的威脅所恐嚇。
嬴政哼了一聲:“若朕死的早呢?”
“陛下對生死倒是看得開,”不知想到了什麼,張良臉上帶了幾分敬佩,“良對秦國的公子沒什麼了解,不過想來陛下留下的心腹,也會保大秦萬年吧。”
他這話是真心地:“隻要兵權還在陛下心腹手中,秦的統治便不會動搖。隻需三十年,那些受恩於秦朝新政的寒門學子便會成為秦朝的中堅力量。寒門隻會擁護當權者,氏族的統治大不如前,秦短期內定然不會步了六國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