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樓,第二十五層。
這是天外樓之中最為特殊的一層,也是現在薑小樓最關注的的地方。
畢竟,比起彆處的散修通關爭鋒,如今的二十五層其樂融融,群英薈萃,聚集著來自各大勢力的探子和領了任務的弟子們,他們相互之間傳遞著情報——然後再把情報傳遞回去。
從這些人中間,薑小樓也能窺見各大勢力對於天外樓的態度,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才會如此關注這裡。
至於那些樂子,當然都是順便。
但在某日,第二十五層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中年模樣的男修取出了陣法隔絕四周之後,然後平靜從容地道,“司徒家掌事求見天外樓主。”
薑小樓雖不知道在司徒家掌事是什麼樣的地位,但端看這個男修的模樣和氣度,顯然也並非常人能及。
但她隻是驚訝,司徒家的人是如何知道天外樓有主的?
薑小樓心念一動,化身就隨之在二十五層之中現身,同時天外樓在那個男修身上加以束縛,而且是能讓那個男修感覺到的束縛。
司徒家的掌事麵色不改,仿佛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性命其實已經被天外樓掌控住了一樣。
薑小樓冷冷道:“司徒家的人有何事?”
“想和您做一個交易。”
交易?
這倒像是司徒家能做出來的事情,這個家族以商人居多,向來在商言商,隻要有錢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也正是因為如此,司徒家的生意才可能會越做越大,鋪滿整個修真界。
可是要和天外樓主談一個交易,那怎麼可能僅僅是交易呢。
那管事話出口之後就無法再移動,空蕩蕩的空間裡麵隻剩下薑小樓的腳步聲音,化身戴著冰冷的麵具,渾身上下都縈繞著一種漠然氣息。
這樣的氣氛很容易讓人心生不安,隻是司徒家的管事當然心理素質要比普通人強上很多,薑小樓刻意營造出來的氛圍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用處。
薑小樓索性直接問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司徒家的掌事淡然回答道:“天外樓之主。”
“……”
“您的身份對於司徒家而言沒有意義。”掌事道,麵上露出了一抹誠懇的笑容來,“天外樓的主人是何人並不重要,在司徒家看來都是生意對象,如果您是天外樓的器靈,那同樣也無妨。”
“不愧是司徒家。”
薑小樓讚揚了一句,心中卻在腹誹這司徒家的掌事睜著眼說瞎話的本事真不錯。
他們在這場交易之中在意的的確隻是交易對象——所以這個掌事可以從容說出不在意天外樓之主是任何人,隻要能達成交易,就是器靈又何妨。
但是司徒家就真的不會好奇,不會想要探究薑小樓的真實身份嗎?
這是絕無可能的,彆的不說,薑小樓的真實身份一旦暴露出來,司徒家光是轉手賣情報所能夠得到的利益就不知凡幾了,而且,誰敢說司徒家對於天外樓不存在覬覦之心呢?
就算和司徒克關係不錯,而且收過司徒家的大禮,薑小樓依然不會對於司徒家掉以輕心,也永遠不可能信任這個家族。
不過,司徒家的掌事似乎也很習慣這件事情。
“您大可以放心。”掌事的笑容猶在,而且十分可親,“司徒家對於天外樓之主向來報以最深的敬意。”
薑小樓聽出了他想要暗示什麼。
天外樓之主——或者說天外樓。
這才是司徒家的敬意所向,也是司徒家看中的東西。而且在司徒家的眼中,天外樓並不隻是一個尋常秘境。
可是這個掌事並沒有點出來禦靈宗,說明他們未必知曉禦靈宗的往事,也不知道天外樓原本的來曆。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司徒家,或者說司徒老祖在想什麼?
天外樓牆壁之上還銘刻著司徒聞天四個字,然而器靈對此一無所知,薑小樓也什麼都沒問出來。
這也不能怪器靈,三萬年的記憶堆疊在一起,哪怕天外樓是由神木建木製造而成的,也承擔不住這樣的重壓,所以對於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並不清楚是可以理解的。
但她越來越好奇在天外樓立誓的五個人究竟立下了什麼誓言,不過這五人之中隻有楚文茵可以一問……但薑小樓覺得暫時還是算了吧。
隻是,知悉了司徒家對於天外樓的態度之後,薑小樓覺得合作可以談一談的。
司徒家能夠在修真界屹立,掌控著修真界的大小商號,當然說明了他們是很會做生意的一個家族。
會做生意的人就不會坑交易對象,而且薑小樓也不是那種好坑的。
但是和司徒家交易依然要提起心眼來,雖然他們不會主動挖一個大坑斷絕日後交易往來的可能性,可是小坑也不會少。
薑小樓沉思了一下,悄悄吩咐天外樓,“去把小金叫來。”
她果然還是有那麼一點需要金縷衣的。
金縷衣到來之後,司徒家的掌事才見狀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來。
他的內心未嘗沒有不安——身在天外樓主人掌控之下,生死儘付他人之手,如何能夠安心,而且即使天外樓主人將他殺死,司徒家也是不會為他討一個公道而對上天外樓的。
但是,他賭對了,天外樓主人果然也對他的提議動心了。雖然這之中大半都是給司徒家的麵子,但是能夠談到這裡,對於掌事日後在司徒家的前程也是很有幫助的。
和司徒家掌事敲定交易以及合作細節的是金縷衣,薑小樓隻是再次做了一個旁觀者。
當然最後還是要靠她點頭,不過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感,薑小樓一直隱在暗中罷了。
但司徒家提出的合作也讓她頗為訝異。
“一個由天外樓來決定的修士境界與戰力排行榜……這真是好大的膽子。”
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絕妙的,薑小樓不能不動心的提議。
此榜一出,天外樓不但能夠獨立於眾多勢力之外,而且也自然而然在修真界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她做不到,是因為她並沒有這樣的傳播手段,但是司徒家卻可以,而且十分慷慨。
司徒家要的是分成的權益,三成,薑小樓知道若是到了多年以後這或許對於天外樓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放在現下,司徒家不是在做投資,就是在做慈善,又或者兼而有之。
不論司徒家是如何作想,司徒家主動提出來,而且已經很有誠意,薑小樓當然不會反對。
不過金縷衣還是和司徒家的掌事之間幾番交鋒,雙方唇槍舌戰,一寸也不肯讓步。薑小樓覺得自己聽下去沒有什麼意義,放了個化身在這裡就離開了。
但是在掌事臨走之前,她又提到了另外的合作。
“如果司徒家有意,天外樓還有一些空地可以出借——”薑小樓頓了一頓,“比如,辦一場無關正魔的拍賣會。”
唯有仙魔戰場,也唯有天外樓能夠如此了,無關正魔二字可不是隨口說一說的。
掌事的眼前一亮,但如何回去複命那是掌事的事情,薑小樓是真的隨便一提。
……
把司徒家掌事給送出天外樓之後,薑小樓的本體也跟著長舒一口氣,被荊三無情嘲笑了一聲。
“你到底是有多膽小?”
“那叫謹慎。”
有一點風吹草動,薑小樓都要把護樓神獸安置在身邊才能安心,雖然與此同時常伴荊三的嘲諷,但心胸寬廣如她,當然就是隻當耳旁風灑灑水了。
荊三嗤笑,但其實一直以來都有一種不解,隻是不曾說出口。
在他看來薑小樓如此謹小慎微,惜命至極,貪財好色——卻總是在做著最危險也沒有任何報酬的事情,而且無論如何也不肯停下來,不得不說她實在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族。
然而人族的壽命於他而言不過是浮萍朝露,芸芸眾生皆是如此,薑小樓也隻是其中一個罷了。
那雙銀藍色的眼睛轉了一轉,閃過一抹極其淺淡的金色之後,再度澄澈如初,荊三開始無聊地算計著倒計時——在等薑小樓什麼時候死。
荊三沒有對薑小樓說明白,把薑小樓的恩情換算過來實在太難還了,他隻好數著日子等待著。
不然,倘若讓薑小樓知道了,或許要從現在開始就拿他當苦力使。
不過荊三顯然是多慮了,薑小樓並沒有什麼需要苦力的工作,而且也還沒有窮到喪心病狂把他租出去收錢的地步。
最多就是需要他鎮宅罷了。
而荊三在做了幾十日擺設之後,才迎來了他能夠派上用場的一天。
……
這一日,仙魔戰場一如既往,天外樓的天榜編了小半,還在觀察著來往天外樓之中的修士。
一男一女兩名修士自陣法進入,除了女修還算美貌以外,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但是他們來到樓中以後,那男修忽而絲毫不顧周圍修士們訝異的眼神,朗聲道。
“夏公子無商,求見禦靈宗主!”
這可和那個司徒家的掌事完全不同,他直接道出了禦靈宗主之名,還是在人前!
而且,最讓薑小樓訝然的,是夏公子三個字。
姓夏的人都可以被稱為公子,但是夏公子無商卻並非是指一個姓夏的公子了,而是大夏的公子!
是她知道的那個大夏嗎?
那個三萬年前唯一的王朝,那個隨著上古一道銷聲匿跡的大夏。
薑小樓眉頭一皺,心知來者不善。
夏無商點明了禦靈宗主之名,又自報身份,這就是在明晃晃暗示他自己是一個三萬年前的古人——三萬年了,苟活到今日的,還是人族嗎?
不是薑小樓以惡意揣測,而是事實即是如此。能從上古存活至今的老東西,縱然身體依然是人,她也覺得不應該被稱作人了——老而不死,那就是賊。
荊三也發現了夏無商,嘲諷的笑意更加明顯了,還夾雜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喲,找麻煩的來了。”
薑小樓淡淡道:“走吧,神獸。”
神獸敢怒又敢言,但還是不得不跟上了她。
天外樓已經很自覺地清場,隻留下夏無商和與他同道之人,樓中彆的修士還忙著通關,隻是把夏無商的話給記下了,卻不知其內涵何意。
薑小樓這一次現身,當然用的是本體,隻不過依然戴著麵具。
“來都來了,藏頭露麵的有什麼意思,還帶著一條小魚兒……”
夏無商的語氣遠比荊三還要招人厭煩——至少他已經成功惹怒荊三了。
然後夏無商用下一句話惹怒了薑小樓:“當代禦靈宗主就是這個樣子嗎?難免讓故人有些失望了。”
薑小樓淡淡道:“哦。”
夏無商一上來就是攻心之勢,想要抬出故人的身份來壓她一成,薑小樓當然不可能乖乖被他壓製,但撿著這一個點反駁,倒又有些不大體麵。
所以薑小樓應了一句,然後又補充道,“我禦靈宗沒有故人。故人早就已經死光了。”
“你們禦靈宗也早該死光了。”夏無商道,語氣裡麵有一些惋惜,但是卻並沒有殺意。
薑小樓道:“壽數天定,我禦靈宗可沒有像王八一樣的弟子,比不得您。”
夏無商麵色微沉,也很淡然道,“可誰讓他們也沒有活到天定的壽數嗬……”
薑小樓的麵色也徹底沉了下來。
這二人之間從一見麵就開始唇槍舌戰,絲毫不給對方留餘地。旁觀者裡麵,荊三眼觀鼻鼻觀心,隻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江聞月卻在小心打量著二人,同時分辨著他們話語之中的暗示。
夏公子無商……這還是江聞月第一次知道公子的名字,想必夏無商往日裡麵不肯坦誠,是覺得她和江家之人不配。
夏無商和禦靈宗主之間是有矛盾的,可是又像是隻是第一次見麵,所以這矛盾更多的在於禦靈宗本身。
江聞月眼神回轉,試圖找到一個可以利用這件事情的地方。
而薑小樓其實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她,但在這個時候,不是她和江聞月認親的時機,她隻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刻意無視了江聞月,和夏無商一樣傲然,傲氣到眼中隻能放下夏無商。
夏無商下馬威沒有成功,和薑小樓相互傷害一番之後,反而轉了口風,“你大概不知道吧,從輩分而論,我應當是你的叔叔——我阿兄就沒有說過嗎?”
薑小樓一愣,明白他意指禦靈宗主,禦靈宗主姓夏,這件事情薑小樓知道,但不知道他也是大夏的公子,隻是,那又如何呢?
“我師父不會有你這樣的弟弟。”
夏無商這一次才真正變得麵色陰沉,像是被戳到了什麼痛點一樣。
“他又能比我強到哪裡去呢?而且,他已經死了三萬年了,不論你是從哪裡得到的傳承,拿了一個死人的東西,就能替他說話了?”
薑小樓嗤笑一聲,“我師父當然不能從三萬年前活到今日——但倘若他還活著,也絕對不可能承認現在的你是他的弟弟。你不配,你也不配做我的叔輩。”
夏無商陰鷙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薑小樓才發現他的確和禦靈宗主生得有那麼幾分相似。但也僅此而已了,禦靈宗主的臉上才不可能有這樣的神色。
“做了禦靈宗主,果然就一個個高傲到不能行了嗎?”夏無商幽幽道,“是,我不如夏無道,不比他能入禦靈宗做宗主,修行資質也不如他,所以也不配做他的弟弟。”
話語之間,竟然還有幾分哀怨。
“不。”薑小樓卻否認了他暗示的意思,“我師父不會因為你資質不夠就看不起你。”
“那你說,他是何意?”
薑小樓淡淡掃了夏無商一眼,又長長歎了一口氣,做足了氣氛烘托。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夏無商還沒有反應,在一側的江聞月已經瞳孔緊縮。她看見了夏無商頸側的青筋爆出,這分明就是他已經暴怒的樣子。
江聞月開始佩服起這個禦靈宗主了,她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將夏無商的情緒調動到這個程度過。事實上,她都很懷疑夏無商有沒有這種情緒。
夏無商語氣異常平靜地道:“本還想看在禦靈宗故人的份上饒你一名,如今看來,卻是不行了。”
薑小樓嘲諷道:“從來就沒有這個想法,又何必裝出這種樣子呢?”
“我若不快一點動手……”夏無商幽幽笑道,“來晚一步,說不定你就死在繡娘娘的針下了,這可不好。”
又是繡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