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
大景神朝名義上的控製者是前任景國皇帝,但是任誰也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景國早已不在皇帝手中,隻是那景皇還做著受命於天的美夢罷了。
但又不得不說,江惟在明麵上的做派一直都非常到位,景皇從前能夠擇他為國師,亦有這樣的原因在裡麵。
自立為神朝以來,景國皇帝的宮殿又加高了九層,仿佛登臨即可觸九天星辰,江惟從至高處退了下來,正好和滿眼諷刺的夏無商相對。
夏無商自來如此,或許因為他也曾經是一個皇朝出身,所以格外看不上景皇,但同樣的,江惟也看不上夏無商,隻是二人從來沒有說一個明白罷了。
沒落皇朝的公子和神朝的奸佞國師,其實又能有多大的差彆呢。
這二人在裝束上麵甚至都還有一些相似之處,同是寬袍大袖,江惟自高處而下,縹緲欲仙,夏無商立在半空之中,長袖飛舞。
江惟問道:“道門退了嗎?”
“並未。”夏無商懶洋洋道,“隻留了幾個人守著罷了。”
江惟輕輕皺眉,夏無商卻滿眼嘲弄,簡直就像是在笑他癡心妄想。
“這樣還不夠。”
“是。”夏無商道,“但道門另有忙碌之事。”
也就是從來沒有把大景神朝放在眼裡的意思罷了。
“遊龍會……”
江惟口中念著這個名字,眼神陰鷙。
“不過是一些凡人,怎敢稱龍?”
“怎麼不能?”夏無商道,“應龍當年,也被凡人扒過皮。”
這都是一些舊事,按理來說他不必提及,也不必為了這種事情和江惟有口角。但夏無商自來言行無忌,才不會考慮江惟是什麼想法。
但江惟的想法其實夏無商也很清楚,就像曾經的他一樣,不過是一些對於自己所不能為的嫉妒罷了。江惟年少之時幾度求仙緣被拒,便恨上了此世的修真者,更恨天才。
夏無商又不經意道:“你那女兒倒是能去的。”
江惟道:“不勞公子費心。”
“那便罷了。”被江惟拂了麵子之後,夏無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江惟又道:“如今這樣,倒也好。既然已經不被放在眼裡,自然也不會成為眼中釘。”
夏無商點點頭,“你說得對。”
他回身離去,長長的衣袖依然在空中紛飛,江惟望著他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這些時日他對夏無商已經沒有從前那麼尊敬,那是因為景國已成神朝,江惟地位不可以同往日而語,也是因為如今的景國之中,比起夏無商,有更多值得江惟表現出卑微之態的人——或者說非人的存在。
但他卻總是對於夏公子無商報以莫名的警惕,可能是因為他也曾經為人。
一個活了三萬年的人,總是不一樣的。
星子默然,明月皎皎,江惟的耳畔傳來一陣嬉笑聲,正來自原本垂垂老矣的景皇。
在那些存在的恩賜之下景皇重獲新生,並被允諾了千秋萬代一朝獨尊,所以這幾日不但容光煥發,還迫不及待地對著他的子嗣們動手了。
江惟無心勸諫,也掛著嘲弄的笑容離開。
被輕視讓他心中不甘,然而若是能夠一直如此,對大景神朝沒有什麼不好的。
但事情隻怕不會一直如他所料。
江惟抬眼望著雲層之上,試圖穿過雲層看向高高在上的修真界,看向仙魔戰場。
他再也不會是他們瞧不起的凡人了。
……
仙魔戰場這幾日以來,一直有一點陰翳。
劫雷伴隨烏雲而來,劫雷散了烏雲還沒有走,而仙魔戰場之地的天地規則本來就有一些殘缺,種種因素相加,讓這裡的天氣變得有一些詭異。
但是修真者當然最不怕這種東西了,仙魔戰場隻會一天更比一天熱鬨。
遊龍會的消息傳遍之後,天下修士都想來湊個熱鬨。
和天外樓秘境不同,遊龍會是徹徹底底由修真界的大門派們聯手舉辦的,而且非常公平,以名次來論獎勵。
雖然人儘皆知遊龍會爆出黑馬的可能性非常之小,除非是有哪個散修得了驚人的傳承,才可能在遊龍會上麵力壓三大門派的修士。
但隻是尋常的獎勵就夠讓修士們趨之若鶩了,更何況遊龍會之名傳之廣矣,又不限修士修為,就算第一輪就被淘汰了,日後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談資。
而且,這可能是那些大門大派天才們離尋常散修最近的時候了,這些人日後可都是會成為門派之主的,能夠見一麵的機會不多。
所以在這些原因疊加之下,小半個修真界都要往仙魔戰場湧來了,光是在沿路開舟船的修士都賺到了不少。
薑小樓一臉鬱卒。
“因為你去不了?”
器靈有些不解,“想去就去啊。”
薑小樓幽幽透過天外樓的視角觀察著仙魔戰場上麵往來的修士,一邊又幽幽道,“想收門票。”
這可是一個收門票的大好時機啊,可惡!
“……”器靈心道自己早該知道的,但它還是一時間被薑小樓憂鬱的神色蒙蔽了雙眼。
以仙魔戰場現在的人流來看,哪怕隻是每人收一枚靈石,都可以讓薑小樓小賺一筆了,錯失這麼大一筆門票錢,的確令人扼腕。
尤其是現在到達這裡的都是一群不差錢的修士。
七彩丹霞車自天空之中劃過,引得眾人紛紛驚呼,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道門道子的車架,但並不妨礙他們驚訝一下。
劍宗諸人禦劍成陣,劍氣同樣也驚破了半邊雲彩,花裡胡哨地劃了過去。
同樣是驚呼聲,但也有一些年長一些的修士發出了訝然的聲音,“劍宗怎麼和往年不同了?”
眾人的眼神全部都落在他的身上,讓這個散修的虛榮心被大大地滿足了,於是,他也爽快地滿足了眾人的好奇心。
“劍宗修士們出行,向來不會同道而行的,而是每人的劍氣劍意都並不相同,各自展示一番罷了。這一屆倒也古怪,劍宗竟然同道行之。”
頓時有人讚同道:“有道理,說的也是。”
習過劍的人都會清楚這一點,劍氣難以重疊,讓一群劍修同道而行,簡直就是在為難他們,放在從前也隻有一個以劍陣聞名的小門派會這麼做。
劍宗今年,的確是不同了。
眾人紛紛討論著,也沒有得出什麼結論來,但其實,就算是在那些劍宗修士們之中,也有人非常地不讚同這個做法,隻是被說服了罷了。
薑小樓略略看了一眼,忽然有些心虛。
“不會和我有什麼關係吧……”
這就要追溯到她上一次和宗門大批弟子一起出門的時候了。薑小樓在天外樓麵前的話雖然道理不大,但非常好懂,也讓許多弟子們記在了心裡——太張揚,不就是給敵人送情報嗎!
所以此次劍宗眾人前來,乾脆就同調了劍氣,也不分你我,決不讓人看出任何破綻來。
薑小樓人雖然已經離開了劍宗,但她的精神卻留了下來,而且隱約已經有了一種遺害萬年的趨勢……
薑小樓是絕不肯承認這一點的,見過了劍宗的修士,她就把目光投向了最後到來的佛門。
佛修才是最容易同調的那群人,但在佛門弟子們中間,隱隱能看出來他們的分歧,就算是佛子在也未必能夠鎮得住。
三大派裡麵,劍宗諸峰各乾各的,佛門內有分歧,倒是隻有道門一個連青雲就能鎮住場子,但是此事也依然有利有弊,有連青雲在,道門這一代彆的弟子一個在外傳出名聲的都沒有,就算是楚家楚書卉也隻是被稱為小天才罷了,這個名聲還是看在她母親的麵子上麵。
薑小樓曾經是劍宗弟子,所以能看出一些門道來,散修們可是完全不會顧及這些的,也不在乎大勢力內部的動蕩。
因此,自從這些大門派弟子們到來之後,眾人議論的核心赫然就是……
花熠然。
一個憑借美貌征服了仙魔戰場的男子。
花熠然甚至隻是驚鴻一麵,就印在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的心中,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在傳聞裡麵被吹得驚天動地——當然,他原本就美得石破天驚,毋庸置疑。
薑小樓捏著一張奪魁熱門榜單,實在是啼笑皆非。
花熠然力壓連青雲,再壓佛子,居於魁首——假如遊龍會裁判的方式是投票,那麼薑小樓毫不懷疑他已經贏了。
薑小樓忽然靈機一動,“你說,我們也搞一個評比,一靈石一票,用靈石來決定誰是第一,如何?”
“……”這完全就是一個無本買賣,太黑心了!不愧是薑小樓能想出來的主意!
器靈委婉地道,“我們如今的定位不適合做這種事情。”
“說的也是。”
薑小樓也不由打消了自己的算盤,依然有一些惆悵。
仙魔戰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她也清楚地知道哪怕遊龍會召開在即,但是真正有分量的人物都還沒有下場,甚至都還沒有到來,前幾輪隻不過是尋常小修士們的熱鬨罷了。
哪怕他們是同輩之中的天才,是宗門的未來,但也隻是未來,而非現在。
但熱鬨也會是很熱鬨的。
薑小樓看著那張排行,儘管她早已失聯,甚至已經默認為死亡,在排行上麵卻還是有她的名字,而且名次並不低。
若是她還在宗門內,當然也會有參與遊龍會的機會。薑小樓一挽發,自天外樓一躍而出。
“我也去湊個熱鬨好了。”
……
“南波門,張三。”
“北天門,李四。”
“禦靈宗,王大柱?”
“有什麼問題嗎?”
薑小樓麵相凶煞,但是與此同時又露出了一個憨態可掬的笑容來。
“……沒有。”
登記的修士麵無表情遞給她一枚小巧的令牌。
遊龍會第一輪什麼人都能進來,張三李四王五之流也要往裡麵擠,多半隻是一個照麵就會被炮灰掉的炮灰命,該修士已經習慣了。
薑小樓也是不得已,薑大錘已經注定沒有辦法再用,薑明月想也彆想,薑嬋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丹師,思來想去還是用了大柱兄的名字。
她既是心血來潮想湊個熱鬨,也同樣不是沒有為禦靈宗小小揚名的心思。
如此以來,大柱兄應當也是不會責怪她的。
薑小樓掂了掂手中的兵器。
她被迫舍棄了心愛的大錘,現在用的是一把重劍,正脫胎自司徒家送來的劍胎。
但或許那劍胎都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這把劍既寬且厚,豎起來的時候比薑小樓整個人都要寬,就算是放在王大柱身上,這劍也寬厚得非同尋常,所以那名修士才會覺得古怪。
但薑小樓卻覺得極好,畢竟她並不習慣於鋒銳的劍鋒,隻是想拿它來砸人而已,當然要夠寬夠厚了。
而此劍薑小樓也已經取好了名字。
“它也叫大柱。”
她的神色之中帶著並不摻假的懷念神色,看得彆的修士隻想要敬而遠之。
這個人……是個自戀狂!
薑小樓是萬萬想不到這裡的——在薑大錘不乾淨之後,王大柱也險些要被她糟踐了。
但這些說來也都是小事,真正還是要擂台之上見真招。
遊龍會外圍,已經豎起了一根高高的旗杆,然後垂下了一長條卷軸。
從任何角度來看,人們都隻能看到此卷軸的正麵。這是多年以前的器修大師天璿老人特意為遊龍會定製的排行榜,所有修士的名次都會顯示在其上。
現在上麵的名字密密麻麻,還並沒有什麼前後之分。
卷軸下麵,就是遊龍會的裁判台了,因為此時還是初選,有分量的裁判也沒有幾個,三大門派之中的一些弟子更是根本就不會參與第一輪的考核。
頓時有人問到:“花師兄不會來嗎?”
“人家哪裡是你的師兄了?”一個小門派弟子嘲諷道。
但是他們也無從說什麼不公平,且不說遊龍會的規則本來就是大門派製定的,這些能夠免了第一輪的弟子既然能獲得這個資格,就說明他們有這個實力,不過是行便宜之事而已。少了這些人在,對於他們而言或許正是一件好事。
道門的一位真人道:“此次第一輪擂台賽百人混戰,直至擂台之上剩餘十人為止,名額有限,還望諸位珍惜。”
此真人言罷,頓時就有巨大的擂台拔地而起,錯落在半空之中,而領了遊龍會令牌的修士們也不自覺地被分配到了自己的擂台上麵去。
薑小樓大略數了一下,隻是第一輪的擂台就要有上百座之多,難怪要這麼來篩選。在場的眾修士大約也是如此,九成都隻是來湊個熱鬨罷了。
但是在擂台賽裡麵,也不是沒有實力強勁的黑馬。
“那位就是烏雲蓋雪,任墨淵是也。”
“有他在這個擂台上,我等可難了。”
陣法還未開啟,薑小樓所在的擂台之上修士們還在閒聊著。
薑小樓好奇道:“任墨淵是何人?”
“你怎麼會連任墨淵都不認識?”
薑小樓不得不加固了一下自己的人設:“我剛出宗門……”
“噢。”那修士了然道,“他是散修裡麵的劍道第一人,據說連劍宗弟子們都不一定能比得過他呢。”
“這樣啊。”薑小樓點了點頭。
也就是這個擂台上麵沒有劍宗弟子罷了,才能讓他們敢這麼說出口。
也許是因為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太多的不以為意的感覺,讓一名修士有些不悅。
“你也用劍?”
“姑且算是吧。”
“那,你是什麼門派出身的?”
薑小樓坦坦蕩蕩道:“禦靈宗。”
“又是哪個不入流的小門派?”那修士不屑道,“任哥雖然無門無派,但也不是你能比的。”
薑小樓微微皺眉。
以她的涵養早就不會為這等小事生氣了,尤其是這修士明顯腦子就不是很好使的樣子。
但她心中依然有一些不悅。
禦靈宗煙消雲散三萬年,到如今依然隱姓埋名,所以不論名聲何如都是正常的,薑小樓要做的,也不是打嘴炮,而是以實力見真章了。
至於任墨淵,就做第一個倒黴蛋吧。
薑小樓心不在焉地想到,而後就聽見一聲清亮的笛音,陣法已經開啟,代表著擂台賽也要開始了。
擂台上麵的百人頓時全部都正色起來,各自使出了看家的本領。雖然看起來是湊熱鬨不假,但是能站到擂台上麵的人,誰心中沒有一個晉級的願望呢。
薑小樓拔出重劍,像是掄著一塊板磚一樣旋轉了起來。
百人混戰,當然早就有人瞄準了薑小樓,但是攻擊還未至,就已經被薑小樓的劍順手打了回去,至於反彈到誰那就不是薑小樓會關心的事情了。
薑小樓不擅用劍不假,那也要看跟什麼人相比,而且她掄起大柱的時候,不免也用了一些錘法在裡麵。
被薑小樓波及到的人幾乎要吐血。
薑小樓的劍法——假如那也能叫劍法的話,簡直就是毫不講理,而且薑小樓的劍本身又是來自於極品劍胎,縱然被薑小樓掩飾了一番已經並沒有那麼顯眼了,但也是這群散修們的兵器所不能及的。門板一樣的劍揮舞起來,根本就沒有人能避得開!
所以,有了這麼一塊強力的門板,完全也沒有人能夠近薑小樓的身,隻能眼睜睜看著薑小樓旋風一樣在人群之中席卷而過,所過之處修士們一個個飛起。
至於那個任墨淵,也同樣如此——他在劍道上麵修為不壞,說不定也能比得過一些尋常劍宗弟子,但在薑小樓的門板流麵前,任墨淵隻出了一劍,就被薑小樓掃了出去。
薑小樓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她主動停止攻擊,而是擂台上麵已經隻剩下晉級的十個人,裡麵有三四個是在薑小樓的攻擊之中脫險的遁法高手,剩下的則是一臉茫然的幸運兒。
他們在擂台上麵的位置離任墨淵最遠,所以非常幸運地錯過了一路氣勢非凡的薑小樓,還沒有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呢,自己就已經稀裡糊塗晉級了。
薑小樓也一臉稀裡糊塗的樣子。
“怎麼沒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