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諸人之中,對於薑小樓之言,懷疑者仍然占了小半。
這不能怪他們,因為薑小樓看起來就是一個並不可靠的小輩,而且還在口出狂言。但凡把她換成言輕,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
然而他們也沒能攔住掌門真的把劍圖拿了出來。
“你曾經說過,劍圖是一把劍。”
“是。”薑小樓點了點頭,“不知劍圖源自何處?”
她好奇這件事情很久了。
“這是劍宗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掌門揭了過去,沒有明說。
薑小樓忽而道:“我見過的敗家子很多。”
而且有司徒聞天頂在前麵,整個九州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夠和司徒家主相比。
劍宗不是最會敗家的那個,掌門完全不必擔心。
“……”
她完全會錯了意,劍宗掌門吹胡子瞪眼,到底沒說出來太難聽的話來。
“界主過去在劍圖之中亦有收獲吧。”
“是。”
雖然如今而言用處已經不大,但收獲當然還在。
“從前我們看來,先輩一言一行皆有深意,後來才知道未必如此。”掌門道,“也許他們隻是隨手為之,從未放在心上。”
他語調轉了又轉,最終歸為平靜,“界主要收好了。”
“當然。”
薑小樓鄭重地點了點頭。
劍圖落到了她的手中,就像一幅尋常的畫卷。薑小樓隻在劍圖秘境之中行過,還從來沒有在劍圖之外見過劍圖的全貌。
但劍圖的的確確是一把承意之劍。握住劍圖,就像握住了一片劍海。
這片劍海在尋常之時隻是沉寂在劍圖裡麵,隻有劍圖試煉之時才會作為劍意洗練的原料,但是隻要用禦靈之道來驅使,就能真正成為一把承載著萬千劍意的劍。
正如薑小樓所解釋的,若是要用來隔絕,那麼劍意是要比劍氣更加合適的,因為劍氣組成的封鎮所攔截的是外物,但劍意組成的卻能夠封禁一切。天地之間的屏障,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薑小樓來到了頭顱之前。
這顆頭顱出世已然很久,但看來還是很有活力的樣子,時不時也要掙紮一下,嘶吼幾聲來。每一次的嘶吼都好像是地動山搖一般,讓劍宗眾人艱難地將其控製住。
“我知道你不怕劍氣。”薑小樓低聲道,“但沒關係,你知道怕就好。”
那雙圓睜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但又好像並沒有。事實上從這顆頭顱出世開始劍宗眾人都以為這顆頭顱是沒有意識的,或者意識如野獸一般的野蠻。
不然,他平白長了一張嘴,為什麼不會說話呢?
薑小樓握住了劍圖。
她並不常用劍,但也不算生疏,因為她的錘意本來就是從劍意來的,而劍圖本身又非是一把靈材鑄就的靈劍,而是以靈構築而成。
禦靈之道,薑小樓還是敢稱當世第一的。
以禦靈之道來禦劍,也是除了薑小樓以外沒有人能夠做到的事情。更不要說,還有她的這道劍意了。
其實她學過的劍不多,細細數來,也隻有這一個。
劍意傾斜而出,就算是對薑小樓最為苛刻的百川峰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他們都是識劍之人,也懂得這一劍。
何其堅定,何其強大,何其狂妄!
在劍宗門前舞劍無異於班門弄斧——但薑小樓好像將這件事情顛倒了過來!劍宗的峰主們都是一個比一個張狂的,但儘管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薑小樓此劍之強!
韶羽峰的太上長老又問了一遍,“……她真的不是我們劍宗弟子了嗎?”
此前是疑惑,此時就是純然的遺憾。任誰也能聽出來她話語之中的惋惜。
然而薑小樓的確再也做不回劍宗弟子了。
韶羽峰主搖了搖頭,掩去了眼中那一點黯然。
其實在薑小樓以天外樓主的身份出現的時候,劍宗之中就有人後悔了,到後來她成為仙魔界主,更是讓劍宗內部也鬨騰了一番。
但是這兩個身份都比不過這一劍。劍才是劍宗修士最為在乎的東西——他們怎麼就讓這樣一劍流落到了劍宗之外呢?
那顆頭顱像是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了什麼,從那雙巨大的眼睛裡麵很難感知到情緒,但人人都看得出來它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吼叫聲似乎還伴隨著雷聲,但似乎同時天地之上又有什麼東西被牽動著,又好像隻是在呼應一般。
“鎮住它!”劍宗掌門厲喝一聲,加大了自己的劍氣輸出。
劍宗修士們這才反應了過來,紛紛也隨著掌門的動作出劍。頭顱真正開始掙紮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在此前從來不是這顆頭顱真正的實力!
可是,劍宗修士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出了全力的!
當他們全都認真起來的時候,這顆神祇的頭顱也被徹底封鎖住,再也動彈不得!
它並非全盛時期,又隻是一顆頭,哪怕因為屏障削弱和身體有了聯係,但也到底還是有些不如。
頭顱雙目圓睜,再度和劍宗修士們相抗起來,嘶吼聲陣陣,其聲音之沙啞可怖,仿佛可以止小兒夜啼。
然而所有的動靜都沒有影響到手握著劍圖的薑小樓。
薑小樓平靜地揮出了一劍。
綿延的劍意交錯,再次形成不可越過的堅實的屏障,但除此之外,屏障之中還有更加冷硬的東西在裡麵!
這其實是兩劍,本是由毫不相乾的兩個人揮出,卻奇異地相和了起來。而且在這個時代,這兩劍在天地之間的繼承者唯有薑小樓一個,也唯有她能夠同時用出兩種劍意,且每一劍都無比堅定。
前一劍問天,後一劍卻是牽連到了這顆神祇的頭顱本身的傷處!
在這一刻,頭顱終於變了神色,還從喉嚨處擠出來了話語來。
“你……這不可能……”
薑小樓沒有回應,也沒有驚訝。
沉悶的聲音像是隻發出了一瞬間,頭顱被層層封鎖了起來,劍圖之中積蓄的劍意以薑小樓的兩劍為首,形成了新的封鎮,重疊似網一般將頭顱鎮在了封印之下!
嘶吼聲再也不見,天地間的陰霾也像是緊跟著散開了一般。劍宗眾修士猶豫了一下,才散開了劍氣。
“搞定。”
薑小樓並沒有什麼吃力的樣子,隻是最後補上了一錘子。
“百年之內,應當沒有什麼後患。”
“百年之後呢?”
“大劫要到了,你還顧得上這個頭?”
薑小樓疑惑地看了百川峰主一眼,讓百川峰主一梗,不甘心地閉上了嘴。
劍宗掌門道:“此事多虧了有仙魔界主在。”
薑小樓並未居功,笑道,“您知道我向來是一個好心人。”
好心人做好事是不要回報的,她這樣暗示著劍宗掌門。
劍宗掌門並未會意,又像是不會順著薑小樓的意思來一樣,但是薑小樓話既然已經出口,態度就很明顯了。她不要劍宗的回報,既不需要,也沒有這個必要。
至於劍宗的感激,那就更像是一個無稽之談了。薑小樓收回了大錘,遞給百川峰主一個挑釁的眼神。
百川峰主默默避開了。
不是他屈服於薑小樓,但是薑小樓剛幫了劍宗一個大忙,他再挑事情,就也太不合適了。
林殊忽然插話道:“道主還在山門。”
掌門知道了他的意思,認命地開始收拾殘局。
“今日之事,也有勞諸位了。”但這是劍宗所有人的責任,所以隻是客氣一下,“宗門事後另有獎賞,療傷所需,也全部由宗門提供。”
幾個太上長老神色微霽,聯袂離去。
掌門轉而道,“道主在此,我也不好失陪。”——雖然言輕靈茶說不定喝得很快樂,和謝文山一見如故,恨不得皆為異性兄弟。
但掌門還是要去見一見言輕的。
這正是林殊暗示他的話語,薑小樓道,“您慢走。”
她也知道林殊似是要有什麼話,所以才要把這些人都打發走。
但在所有人離去之前,薑小樓忽而開口道,“雲尊者這幾日可有閒暇?”
雲清儀眸光從薑小樓身上流過,但誰也分辨不出來他心中具體所想,隻見他微微頷首。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薑小樓心滿意足一般道,“改日我上門拜訪。”
她的語氣不容拒絕,雲清儀沒有拒絕,隻是和林殊相視一眼,才又離開。
林殊掃了一眼薑小樓,“你跟我來……還是就在這裡?”
其實在這裡沒有什麼不好,隻是有一些在神祇腦袋上麵踐踏的嫌疑。
薑小樓沒有動。
……
風聲蕭瑟,但那異樣的氣息散去之後,鑄劍峰仿佛還是鑄劍峰一般,儘管她清楚地知道這並不相同了。
薑小樓從容道:“您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那一劍不是我教你的。”
他自己都不曾學會,怎麼可能教會薑小樓。
“對。”薑小樓點了點頭,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麵隱瞞。
林殊接著道:“看來你也知道的不少。”
薑小樓道:“不比您五位。”
林殊一滯,聽懂了她說的五位是什麼意思。但他也很快明白薑小樓應該是知道的,因為她是天外樓的主人,而且和楚文茵、司徒聞天、言輕都保持著還不錯的關係,就連雲清儀,也像是和她有話可說的樣子,這一點才是最奇怪的。
但林殊一頓之後,隻是道。
“楚文茵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