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冕一口氣將西閒抱到金殿門口, 完全無視周圍侍衛跟大內宮人們的驚疑眼神。
這是西閒第一次麵聖, 未免有些緊張, 又見鎮北王這樣破格逾矩的行為, 更加不安。趙宗冕看出她麵有赧色,便低頭在她耳畔低聲說道:“不用怕,那不過是個小心眼的老家夥而已。”
西閒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老家夥”是皇帝,等醒悟後, 大驚,抬眼看趙宗冕, 他卻仍是笑吟吟地, 仿佛從沒說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倒也有些神奇, 因為趙宗冕這一句話,讓西閒心頭鬆快了不少, 沒先前那樣頓促忐忑了。
這會兒太子趙啟跟文安王趙宗栩也到了,金殿內一聲召喚, 三人魚貫而入,西閒便隨在趙宗冕身後。
金鑾殿內,成宗坐在龍椅上, 俯視著進門的四人。
他已經有些年紀了, 眼窩微微凹陷,鬢發斑白, 隻是兩隻眼睛還是精光內斂, 透著銳色。目光在四人身上掃來掃去, 最終落在了趙宗冕身上:“好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再行什麼禮了。宗冕,你走近些。”
鎮北王起身,果然往前走近了幾步,成宗微微欠身,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朕的眼睛越發不中用,之前你凱旋回來也沒仔細瞧,現在看看,你果然比先前出息很多。”
趙宗冕道:“皇上這是在哄我呢,我要麼在外頭衝鋒陷陣,要麼在裡頭花天酒地,隻常聽人說我氣色不佳該好好保養,倒不知哪裡出息了。”
成宗哈哈笑道:“是誰敢這麼說你?朕替你出氣。”
趙宗冕道:“人家是為了我好才這樣說,有道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怎麼不賞人家,反而要責罰呢。”
成宗笑道:“你能懂這個道理,還說不是出息了?你年輕氣盛那會兒,人家若說你氣色不好,你還不揮拳打死?”
趙宗冕也笑:“皇兄還記得我做的糗事?這都多少年了,趕緊忘了是正經。”
成宗長歎了聲,打量了他半晌才道:“今兒就要回去雁北了?”
“正是來謝恩兼辭行的,對了,您看看西閒吧。”鎮北王說到這裡,回頭對西閒道:“你走近兩步給皇上看看。”
西閒在底下雖斂息靜氣地聽著,心中實則詫異非常,沒想到趙宗冕麵對皇帝也是這樣一個百無禁忌的脾性,聽到招呼自己,便也上前數步,拜倒行禮。
成宗道:“抬起頭來朕看看。”
西閒緩緩抬頭,成宗凝視著她,讚道:“果然極靈秀清麗,也算是萬中無一的人物了。”又對趙宗冕笑道:“怪道你一眼就相中了,念念不忘呢。”
鎮北王道:“這還得多謝太子,不然的話,煮熟的鴨子都飛了。”
“胡說,”成宗失笑,又道:“不過說來也是,這件事太子做的很是體麵,可見是為了你用心了。”
這會兒太子趙啟道:“慚愧,一則是為了王叔在所不辭,二則也是念在自古美人配英雄,王叔這樣的英雄蓋世,自也要舉世無雙的女子堪配,這門姻緣能成,也算是有天意在內。”
花花轎子大家抬,皇帝開口,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敲鑼打鼓的說的花團錦簇,這種場麵,西閒便隻默默聽著而已。
最後還是趙宗冕道:“好了,可不要再說了,她的臉皮薄,可不比我,加上身子弱,留神羞臊的還暈過去呢。”
成宗又大笑了兩聲,才定了定神,突然話鋒一轉:“宗冕,你這次回雁北,帶多少兵?”
刹那間話題就從兒女情長轉到了金戈鐵馬,毫無預兆。
鎮北王卻並不吃驚,隻回答道:“當初皇上派人去調我打北蠻的時候,說朝廷沒多少兵給我用,我就從雁北帶了二十六萬,打完了這場仗後,折損了些,大概還有二十三萬左右。”
成宗道:“也算是不少了。”
鎮北王不知何意,成宗道:“宗冕,朕有件事想跟你商議,你看,先前因為北蠻入侵,邊疆三城的兵力空虛,朝廷一時半會又調撥不了那許多,你能不能把雁北軍分一半留下守邊?朕是想你訓練出來的士兵,總比其他的戰力要強些,留在邊境,對蠻人也有威懾力,你說呢?”
趙宗冕聽到這裡,已經後退數步,緊鎖濃眉:“皇上是要削我的軍啊,我打了這場仗,沒得什麼實在的獎勵,反要我再割肉,這是什麼道理?”
成宗道:“不是這麼說,是朕實在是沒了法子才跟你開口的,總歸……你是個有才乾的,就算減了一半兒,你回去後,假以時日自然又能恢複元氣……”
“皇上以為這雁北的青壯是韭菜啊,割了一茬又一茬,就算有人口,可要訓練也得假以時日。”趙宗冕滿臉不快。
畢竟當著這許多人在跟前,成宗一時拉不下臉,原先在臉上的笑也像是陰天的太陽,給遮在重重陰雲背後了。
金鑾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底下文安王神情緊張,太子若有所思表情凝重,西閒在旁邊低著頭,心怦怦跳。
自古以來,“功高震主”是大忌,且“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更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皇帝主動開口要趙宗冕的兵,或許真的是為朝廷著想,但另一方麵,會不會是因為忌憚趙宗冕故意如此……恐怕也有個中原因。
但鎮北王這樣直言不諱地拒絕,會不會觸怒皇帝?
正在西閒略覺緊張的時候,趙宗冕哼道:“我知道了,所謂‘狡兔死,走狗烹’,皇上若是有疑我之心,大可不必這樣大費周章拐彎抹角的,索性就留我在京內,放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看我怎麼吃喝玩樂,從此彆叫我帶兵,不過倘若下次再有什麼東西南北蠻子來犯,也彆再找我。”